歷史性帝國主義間衝突的重大轉折點
Danny Byrne 國際社會主義道路(ISA)國際政治委員會
(本文首次發表於2025年2月14日)
大部分人都還記得,特朗普在2024年承諾上任後「24小時內」結束烏克蘭戰爭,有時甚至更進一步、聲稱他會在「上任之前」結束戰爭。
截至撰寫本文時,特朗普執政近四週了,但這一目標仍未實現,烏克蘭長達1000公里的前線仍在繼續大規模血腥戰鬥。
然而,2月12日星期三,特朗普突然著手處理烏克蘭問題,以正宗的特朗普主義風格橫衝直撞。這一結果令歐洲各國首都陷入混亂——特別是基輔,並標誌著這場歷史帝國主義衝突演變的轉折點。
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以及,對於遠不止侷限於烏克蘭、主導這個新時代的帝國主義衝突、戰爭和軍國主義的強大勢頭來說,這一事態發展意味著什麼?
特朗普的烏克蘭政策是什麼樣的?
特朗普宣佈他與普京進行了一次「富有成效」的通話,並同意與普京開啟和平談判,這一舉動拉開了本週混亂局面的序幕。看起來,這兩位將會在不久之後在沙特阿拉伯會面,甚至互相邀請對方訪問華盛頓和莫斯科。隨後,特朗普對記者作了一些表態,其中一些說詞令基輔難以接受,特朗普信口開河地表示烏克蘭「未來有一天可能是俄羅斯的」,並對於澤連斯基政權參與談判提出質疑。
這項聲明是在北約舉行烏克蘭問題峰會之際發布的,特朗普新任命的國防部長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出席了峰會。在這一場合,海格塞斯代表美國政府發表了事先準備的講話,闡述了華盛頓的新政策,這些講話或許比特朗普不著邊際的言論更清楚(但也也許並沒有)。當中以下內容值得大段引用:
「我們和你們一樣,希望烏克蘭擁有主權和繁榮。但我們必須首先認識到,恢復烏克蘭2014年之前的邊界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
追求這個虛幻的目標只會延長戰爭,並造成更多的痛苦。
持久和平必須包含強有力的安全保障,以確保戰爭不會再次爆發。
這絕不能是『明斯克協議3.0』。
儘管如此,美國並不認為烏克蘭加入北約是能夠通過談判協調所能夠達成的現實結果。
相反,任何安全保障都必須得到精幹的歐洲和非歐洲軍隊的支持。
如果這些部隊作為維和部隊被部署到烏克蘭,那麼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應作為非北約任務的一部分被部署,而不應受到第五條的約束。(譯注:即《北大西洋公約第5條》,一旦確認其任一成員受到攻擊,則視為針對全體成員之攻擊,其他成員需作出即時反應。)
需要明確的是,作為任何安全保障的一部分,美國不會向烏克蘭派遣軍隊。」
承認「殘酷的現實」
這一切都引起了歐洲各國政府和西方主流媒體的憂慮。德國國防部長皮斯托里烏斯(Boris Pistorius)批評特朗普在「談判還沒開始」時就向普京讓步。馬克龍宣稱,只有澤連斯基才能就烏克蘭領土進行談判,並警告稱反對「投降式的和平」。
而特朗普在和普京通話後,與澤連斯基進行了「很順利」的通話,澤連斯基本人則顯得樂觀得多。儘管澤連斯基抱怨說,特朗普先和普京通話然後才和他通話這一事實「並不愉快」,並重申反對在沒有烏克蘭參與的情況下進行美俄雙邊談判,但他對特朗普與普京通話的官方回應是:「沒有人比烏克蘭更渴望和平……我們將與美國一起規劃下一步行動,以阻止俄羅斯的侵略,確保持久、可靠的和平。正如特朗普總統所說,讓我們達成這件事。」
事實是,特朗普和海格塞斯就戰爭結果的爭議言論,本質上是在說烏克蘭不會收復2014年全部領土、不會被接納加入北約,而這些在北約圈子裡既不是什麼新鮮事,也沒有引起特別大的爭議。就連澤連斯基,哪怕還沒承認後者,最近也開始公開承認前者。無論如何,以拜登政府為代表的北約,在整個戰爭期間堅決關上允許了烏克蘭加入的大門。北約新任秘書長呂特(Mark Rutte)對特朗普的言論作出回應,稱這反映了「正如我所說,我們渴望和平的共識」。
用海格塞斯的話來說,對俄羅斯的這些讓步源自於「對當地硬實力現實的承認」。最終的殘酷現實是,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近3年來,俄軍在持續的消耗戰中佔了上風。戰爭的結果,起決定作用的不是談判桌,而是戰場。
一個關鍵的轉折點是2023年烏克蘭災難性的反攻。在人們樂觀預測俄軍被趕跑的情況下,隨後的卻是數萬人的性命、數百億美元的資金和裝備被浪費在反攻上面,卻幾乎沒有任何進展。
自那時起,俄軍一直在緩慢推進。以慘重傷亡為代價,俄羅斯在2024年佔領的領土比2023年增加了6倍。作為回應,北約和基輔為了打破僵局,採取了越來越絕望、令事態升級的「不對稱」舉措,尤其是開始對俄羅斯境內目標發動大規模無人機與導彈襲擊,以及在庫爾斯克地區持續進行反入侵行動。西方軍援「紅線」接連被突破,卻無助於扭轉局勢。
正如ISA之前所評述,扭轉戰爭發展趨勢的唯一辦法,就是北約軍隊直接加入對俄戰爭,此舉將把全球推向可怕的血腥戰爭邊緣,而美帝國主義對此毫無興趣。
人們擔心俄羅斯的緩慢推進將演變成更大更快的突破,這種擔憂也加快和平談判的步伐,因為波克羅夫斯克(Pokrovsk)和恰西夫亞爾(Chasiv Yar)等決定性城市有可能失守,從而為俄羅斯在烏方防禦較弱的地區更快推進打通道路。今年1月,烏克蘭情報部門頗具影響力的負責人布達諾夫(Kyrylo Budanov)講到,如果2025年夏季之前不進行認真的和平談判,烏克蘭的生存將受到威脅。
和平會實現嗎?
由於這些原因,達成真正的和平協議可能性要比特朗普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事實上,對於可以達成什麼協議的問題,特朗普的某些言論暴露了他的想法有些天真,例如他暗示烏克蘭可能會在談判中從俄羅斯手中奪回一些領土。最終,關鍵問題在於,協議的具體內容是否既能反映力量平衡、又能被這場帝國主義代理人戰爭的雙方所接受。
普京意識到,任何最終的協議都可能使他能夠保留已經佔領的領土,因此他可能想要繼續戰爭,從俄羅斯帝國主義的角度改善現狀。還有一種可能是,目前的事件強調了烏克蘭不可能取得勝利,這對(在戰爭初期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的)戰場士氣產生重大影響,對基輔不利。
因此哪怕談判桌對面是反覆無常的特朗普代表,普京也很可能會在初步談判中採取強硬態度,並對北約提出美帝國主義無法接受的要求。普京先前已排除同意特朗普提出的和平計劃的關鍵方面——例如在烏克蘭部署大量北約「維和部隊」。普京仍正式要求基輔解散大部分軍隊、並交出俄羅斯吞併的四個州的大片領土,其中大部分領土甚至還沒有被俄軍佔領。
美國和北約也並未撤回對烏克蘭的支持。雖然特朗普政府確實希望結束戰爭,以便將精力轉移到其他地方,但它完全意識到帝國主義力量平衡面臨的風險。畢竟,特朗普解除共和黨對2023年武器運輸的反對,並且在他的政府領導下,軍事援助仍在繼續。即使在最近發表的爭議性言論中,他也明確表示,他的政府「將支持烏克蘭……只要我們需要……如果我們不這樣做的話,普京就會說他贏了」。
特朗普政府秉承了其吸血的帝國主義本質,也被掠奪烏克蘭的新機會衝昏頭腦。澤連斯基政權對此欣喜地點頭,並一直在密切討論「戰略夥伴關係」,其中包括將其大量稀土儲備的控制權割讓給美國,以換取過去和未來的援助和「投資」。特朗普的美帝國主義也為了類似目的而爭取奪取對格陵蘭島的控制權,當然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戰略資源落入俄帝國主義的手中。
讓北約再次偉大?歐洲帝國主義者面臨巨大壓力
可以說,比特朗普關於烏克蘭問題的言論更重要的,是他對北約的立場和對歐洲大國的要求。再引用一下前面提到的海格塞斯的演講:
「維護歐洲安全必須成為北約歐洲成員國的當務之急,因為歐洲必須向烏克蘭提供未來絕大部分的致命和非致命裝備援助。
這個聯絡小組的成員必須立即會面。
這意味著:捐贈更多的彈藥和裝備。利用比較優勢。擴大國防工業基礎。更重要的是,讓國民瞭解歐洲面臨的威脅。
其中一部分就是坦率地與你的人民對話,告訴他們只有增加國防開支才能應對這項威脅。
2%是不夠的;特朗普總統要求的是5%,而我同意他的主張。」
他以更深刻的言詞接著說道:
「我們今天在這裡也直接、明確地表示,嚴峻的戰略現實使美國無法將歐洲的安全作為主要關注點。
美國本土面臨重大威脅。我們必須、而且我們正在關注我們自己邊境的安全。
我們也面臨中共這個同等競爭對手,他們有能力、有意圖威脅我們的國土、及印太地區的核心國家利益。美國的首要任務是阻止與中國在太平洋地區開戰,並認識到資源稀缺的現實,並進行資源權衡,以確保威懾不會失敗。
為了我們大家的利益,威懾不能失敗。
當美國優先關注這些威脅時,歐洲盟友必須帶頭。
我們可以共同建立分工,分別最大限度的發揮我們在歐洲和太平洋的相對優勢。」
這份政策聲明極為重要,涵蓋的不只是烏克蘭。再次強調,這並不是什麼從天而降的全新政策。這建立在奧巴馬13年前的「重返亞太」戰略、歷屆政府(相對地)從中東的撤退,以及本世紀美帝國主義政策的大方向之上。但在特朗普2.0的領導下,我們看到美帝變得更加直接與殘酷,手持利劍,向歐洲列強發出堅定的命令:迅速建立你們的戰爭機器。海格塞斯說,這是「讓北約再次偉大」的道路。
其將帶來巨大影響,並將進一步加劇已經席捲整個歐洲大陸的軍國主義浪潮。在歐洲資本主義強國陷入深重危機、經濟增長低迷、主要政府陷入危機甚至垮台之際,歐洲軍事「安全」的根本基礎——美國這個擔保人——似乎正被從它們腳下抽走。
海格塞斯參加完北約峰會後飛往波蘭,而這是特朗普政府首次對歐洲進行雙邊訪問。他明確表示這並非偶然,因為波蘭是歐洲大陸的「模範盟友」,其國防開支佔GDP的5%以上。特朗普政府更加堅定提出這項要求,必將對全歐洲產生巨大的政治影響。
對許多歐洲國家來說,達到這個數字意味著將超過20%的國家預算用在軍隊上。如果各國政府聽從特朗普的命令,並「坦白向人民說明」如此大幅增加的需要,那麼他們也會坦白告訴人民,他們將進入一個緊縮福利與公共服務的新時期。
但有跡象表明,歐洲領導人至少會試圖按照華盛頓的節奏起舞。馬克龍批評了特朗普關於烏克蘭問題的言論,但也歡迎特朗普有關北約的「電擊」言論,並向《金融時報》表示:「特朗普對歐洲說,你們得自己承擔這個負擔。而我說,我們確實得自己承擔起來。」事實上,在人們對烏克蘭問題憂心忡忡之際,對本週全歐發生的事情,自由派建制人物的主要回應是大力吹響軍國主義的號角:歐洲戰爭機器必須自力更生。
無論其意圖是什麼,歐洲帝國主義都是以很低的基礎起步。澤連斯基本人也指出,到2025年,如果沒有美國支持,烏克蘭軍隊將完全沒有能力支撐烏克蘭的戰爭行動。此外,隨著事態發展推動歐洲需要加強防務合作與協調,歐陸的政治危機之風卻朝著另一個方向吹來,以勒龐、德國另類選擇黨、奧爾班(Viktor Orbán)等為代表的歐洲特朗普主義勢力日益壯大。
對帝國主義集團衝突的影響
儘管特朗普完全致力於、並受與中國的全球帝國主義衝突的驅動,但他對美國主導的集團的領導顯然不穩定得多,這或將導致重大的地緣政治動盪、衝突甚至集團內的分化。
顯然,特朗普並不認為美國需要一個其他人都有發言權、甚至被徵求意見的集團——那些國家應該唯美國馬首是瞻。目前,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歐洲各國政府別無選擇,只能聽從美國。但倘若特朗普不改變策略,這將標誌著一個新階段的開始,華盛頓不再組成一個以集體為基礎的集團,而是單獨行動,而傳統的資本主義盟國將被貶低到「兒童桌」的地位。這或許會對狂妄自大的特朗普政權產生不利影響,但或將對中國有利。因為美國統治階級迄今為止都支持特朗普及其跟班,這也可能引起美國統治階級的嚴重不安。
特朗普也可能將其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舉動,視為與普京政權和解戰略的一部分,目的是將俄羅斯從與中國的聯盟中分離出來——即所謂的「逆向的基辛格」。特朗普甚至提出讓俄羅斯重新加入八國集團(G8)的想法。
然而,事實證明這個目標比特朗普的計劃預見的要複雜得多。由於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爆發後受到孤立,俄羅斯融入以中國為首的帝國主義集團的進程得到了實質的強化,而普京與特朗普之間新的「兄弟情」不會輕易扭轉這一進程。在庫爾斯克為普京作戰的一萬名朝鮮士兵,以及為俄羅斯戰事而投入的數千架伊朗無人機和導彈,肯定不會被丟進歷史的垃圾桶,成為普京政權向華盛頓瘋狂轉向的犧牲品。
唯一真正的解決方案——工人階級為和平與社會主義而鬥爭
烏克蘭血戰無論何時終結,這對於烏克蘭、俄羅斯與國際工人階級來說都是一個可喜的發展,因為他們在這場反動衝突中完全沒有真正受益。但這並不會開啟世界和平的新篇章。恰恰相反,從特朗普等人的聲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們現在尋求結束這場戰爭的部分考慮,是為了應對未來其他或將更大規模的戰爭。
在剛果,隨著戰鬥不斷升級,一場新的大戰可能即將爆發。在中東,再次對加沙展開種族滅絕似乎只是時間問題。與軍工業緊密交織的經濟戰正迅速升級。
反對加沙種族滅絕戰爭的群眾運動表明,數百萬工人、青年和被壓迫人民可以走上反戰反帝的鬥爭道路。隨著各國政府以新緊縮計劃換取軍備競賽的升級,保衛福利、公共部門薪資和公共服務的階級鬥爭,將越來越與反軍國主義、反帝國主義的鬥爭緊密聯繫在一起。
社會主義者不僅必須反對戰爭,還要堅定地反對一切帝國主義利益,特別是「本」國政府和統治階級的利益。在這個帝國主義集團衝突的時代,至關重要的是理解、解釋所有大國的腐敗利益,它們為瓜分世界市場、財富和資源而進行的醜惡鬥爭,導致了氣候災難、貧窮、飢荒和戰爭。
前進的道路始於組織起來的工人階級的國際鬥爭,這為團結起來反對一切帝國主義勢力和戰爭販子的運動奠定了基礎。必須建立新的群眾性政黨,並在國際範圍內團結起來,跨越帝國主義鴻溝。我們需要一項國際社會主義轉變綱領,以將經濟的關鍵部門納入民主公有,並為人類與地球、而非戰爭機器進行計劃,從而阻止無休止的戰爭與流血事件。加入ISA,為這一展望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