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社會主義道路(ISA)國際政治委員會就世界展望的聲明
引言
1.列寧曾有一個著名的觀察指「可以有好幾十年間都沒什麽事情發生,也可以幾周內就發生了幾十年的事情。」這彷彿正是在形容我們這個時代。雖然列寧用這句話來描述革命事件,但它同樣適用於當今的風雲變幻和資本主義危機。21世紀20年代的歷史性變革速度如此之快,轉眼之間天翻地覆。
2.這種轉折當然給馬克思主義者闡述世界展望的努力帶來了挑戰,但它首先凸顯了這項工作的根本重要性。主導世界關係的因素紛繁混亂且不穩定,只有以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方式,才能它們編織成一個連貫的理解框架。構建這樣的框架並非抽象思考——它需要能夠將充滿活力、戰鬥力十足的革命組織導向介入在這場偉大階級的鬥爭中,而場鬥爭將決定時代的命運。
3. ISA 的世界展望並非憑空出現的,而是在過去幾年的曲折中發展起來的,並成為了我們組織的一項優先事項;這項工作正在進行且必須繼續。馬克思主義的展望並非一朝一夕或通過一份文件就能形成,它建立在托洛茨基所說的「逐步逼近」之上——積累經驗,嘗試理解事件,最終形成清晰的綜合結論。
4.第十四屆世界大會(2024年11月)通過的世界展望文件在我們組織的各層級中得到了廣泛討論,它就是這一進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然而,在該文件的起草、討論和通過時,世界尚未受到20年代以來最大轉折,也就是特朗普再次當選的衝擊。與其說這是正常的總統換屆,不如說更像是一場政權更迭——其要求我們對世界展望的各個領域進行徹底更新。本文就旨在協助完成這項任務。
5. 特朗普2.0在當前世界是絕對主導的影響因素。在他執政百日之後,任何有關世界關係的討論、甚至各個國家的國內政治,都無法回避特朗普及其影響。如果不從特朗普的貿易戰開始,又怎麼能討論世界經濟、烏克蘭和中東的戰爭、主導性的中美帝國主義衝突呢?全球政治也由特朗普和國際上的特朗普主義所定義,這在推動政治鐘擺進一步右傾的同時,也為新一輪左傾鋪平了道路。
6. 特朗普第二個任期的頭幾周給世界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一度讓沮喪的主流媒體和政治評論員普遍認為他勢不可擋。然而,這是對歷史的短視。
7. 儘管起步慢、起點低,但針對特朗普議程的有組織的抵抗已開始形成。顯而易見,這個時代將不僅是特朗普主義的時代,也是反特朗普主義的時代,既是革命的時代,也是反革命的時代。特朗普極其危險,但他的勢頭已開始停滯。
8. 我們稱這種性質的政權為議會波拿巴主義——其特點之一是幾乎不受任何人制衡的個人傲慢,這會帶來了許多誤判,而最終則將反噬特朗普及其一心想要維護的美國帝國主義利益。工人階級可以利用這一點,在與階級敵人的鬥爭中取勝。
9. 在撰寫本文時,這種充滿傲慢的誤判在與特朗普迄今為止引發的最大震動——「解放日」經濟戰爭宣言中表現得淋灕盡致。
特朗普的貿易戰重創世界經濟
10. 「世界經濟當前的增速遠低於21世紀初的水平,甚至低於10年代的水平,而10年代的水平則低於世紀初」,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因德米特·吉爾去年9月評論道。10年代的特點是債務的極端積累、寄生性金融投機的擴張、全球化的終結和供應鏈的中斷。隨後,20年代的世界經濟又遭遇了新冠疫情和曠日持久的戰爭等重擊,導致通貨膨脹捲土重來,而世界經濟至今仍未擺脫這一威脅。
11. 隨著特朗普於4月2日在白宮宣佈開打貿易戰,此前的所有進程都被加速,世界經濟被推入更深的危機。除了對特朗普亦步亦趨的應聲蟲外,所有資本主義評論員和政客都被恐懼和前路不定所動搖。截至2025年5月初,美國平均有效進口關稅為25%,而三個月前僅為2%。這是100年來的最高稅率,甚至高於1930年臭名昭著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推出之後。
12. 除了對幾乎全世界徵收10%的基準關稅外,特朗普還在「解放日」宣佈了更高的對等關稅,據稱是為了「平衡」美國與世界其他國家之間的貿易逆差;但僅一周後,特朗普就被迫做出屈辱的讓步,暫緩除中國外所有國家的關稅90天。此次讓步發生在金融危機之後,此時股市、美國國債和美元均已大幅下跌——這是前所未有的組合。
13. 此後,美國與各國政府(首先是日本)進行了談判,但迄今為止毫無進展。據報道,特朗普政府甚至尚未向其談判對象明確表態。即使其取消汽車關稅的要求不太可能得到滿足,日本政府似乎也已決心向華盛頓屈服——美國是日本汽車業的關鍵市場。
14. 特朗普的主要的打擊目標是中國;大幅上調對北京的關稅,同時擱置針對其他國家的關稅。然而,幾天之內,特朗普又被迫對中國部分商品的關稅做出豁免,包括手機、電腦等其他電子產品。即便如此,對中國商品的總關稅稅率仍高達115%,這事實上阻斷了其他所有未豁免商品的貿易。
15. 所有經濟預測均已下調,而隨著世界經濟陷入嚴重放緩(甚至可能更糟)的泥潭,這一進程預計還將繼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4月份發佈的一份題為《全球經濟進入新時代》的報告中預測,2025年美國經濟增速將為1.8%,低於1月份預測的2.7%,經濟衰退風險高達40%。事實上,繼4月底公佈的GDP萎縮0.3%之後,美國經濟很可能已經陷入衰退。美國及其他地區的通貨膨脹和失業率將上升,給工人和窮人帶來負擔;關稅將對依賴出口的國家造成最嚴重的打擊。在面臨最高對等關稅威脅的十個國家中,有五個是新興經濟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2025年全球經濟增速為僅為2.8%——但過去30年中,只有5年低於這一增長率。
16. 對馬克思主義者來說,這並非關乎「錯誤的政策」或個別政客的問題。這是系統性危機和帝國主義矛盾激化的結果。多年來,ISA 一直在關注並討論資本主義體系從新自由主義全球化轉向脫鈎、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的轉變。其他左翼人士未能理解資本主義體系的這一根本性轉變,而特朗普2.0不僅戲劇性地證實了這一轉變,還在本質上進一步深化了這一轉變。
17. 正如托洛茨基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之初所解釋的那樣:「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是個別階段的特別迅猛的交替和局勢的十分急劇的轉折」,經濟、政治發展建基於「生產力發展與民族邊界的資產階級特徵之間的矛盾達到頂峰」。關於保護主義,他解釋說,關稅的出現「是因為它們對一個民族的資產階級有利可圖且不可或缺,而對另一個民族的資產階級則有害,阻礙了整個經濟的發展」。
揭露根本問題
18. 2007-2009年的金融危機暴露了資本主義全球化及其金融體系的弱點。整個資本主義體系一度垂死掙扎。然而,當時的資本主義「救世主」卻為今天的危機埋下了伏筆。
19. 各國央行以「非傳統」手段購債並降低利率,歐盟和日本甚至將利率降至零以下。美聯儲則將其資產負債表從2007年的8650億美元擴大到2024年8月的7.139萬億美元,這已經計入了新冠疫情期間的大幅增長。經濟危機期間的救助計劃主要是為了滿足日益膨脹的寄生金融部門的需求。2019年,金融市場規模是全球GDP的四倍。2023年,標普500指數的三分之一市值僅由七家公司佔據:蘋果、Alphabet(谷歌母公司)、亞馬遜、Meta、微軟、英偉達(NVIDIA)和特斯拉。
20. 新自由主義時代的一個關鍵特徵,是原本就佔主導地位的寄生金融資本的爆炸式增長。同時,科技壟斷企業的崛起塑造了一個極其強大的資本家群體。近年來,這種轉變愈演愈烈,特朗普就職典禮期間,科技億萬富翁CEO們的出場就是一個例證。科技領域也是中美衝突的核心。然而,正如一些評論員(其中一些人甚至創造了「科技封建主義」這一誤導性術語)所言,將其作用提升到「資本主義新階段」的水平,其實是在誇大資本主義制度固有的集權化和壟斷化進程的變化。
21. 美國的集中和壟斷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資本。美國經濟復蘇和整體經濟表現似乎比歐盟、英國、日本和其他「西方」國家更強勁,一些人稱之為「美國例外論」。「美國經濟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對世界經濟產出至關重要……它是發達經濟體中最具活力的。」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因德米特·吉爾在約六個月前的同一篇採訪中評論道。《經濟學人》在2024年10月至11月刊的兩篇標題中盛贊美國經濟:「美國經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大、更出色」,「美國經濟以良好的狀態進入2025年」。
22. 美國表面上的實力和穩定如今已被巨大的不確定性所取代,這甚至開始蔓延到特朗普的忠實擁護者。隨著關稅導致通脹上升,消費和投資將下降,經濟增長將進一步放緩。美國國債(著名的「避風港」)和美元價格的下跌表明,特朗普的行動已經削弱了人們對美國經濟的信心,而這將進一步阻礙經濟增長。
23. 這正是特朗普向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施壓,迫使其降息的原因。白宮希望通過刺激措施避免股市持續下跌與消費大幅下降。但另一方面,降息也可能會進一步削弱美國國債的吸引力,並推高通脹。
24. 中國的刺激計劃和經濟增長是2007-2009年之後全球經濟復蘇的另一個關鍵因素。然而,這建立在中共國家各機構(企業、銀行和地方政府)房地產金融投機的激增和債務的巨額增長之上。這種龐氏騙局式的投機泡沫必然破裂,而且它如今正在拖累整個經濟——地方政府的經濟危機導致了預算削減、失業率上升和消費下降。
25. 其結果是產能過剩、生產過剩、通貨緊縮和經濟增長放緩。中共設定的GDP年增長「5%左右」的目標——遠低於前幾十年的增長——至今未達,於是只得操縱統計數字。ISA將這場危機稱為「日本化」——得名於日本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長期的經濟停滯和通貨緊縮。這些危機的後果極大制約了未來更大規模的刺激計劃或國內市場的顯著增長。中共政權尤其反感「福利主義」(提高養老金、醫療和失業保險),而這卻是實現經濟平衡、轉向更高消費的必要條件。
全球權力鬥爭的一部分
26. 特朗普的關稅議程主要不是為了經濟,而是全球權力鬥爭的一個關鍵部分。他對貿易戰所給出的理由是「國家安全」。特朗普可能會向其支持者發出懷緬過去的呼籲,在他們所緬懷的那個遙遠時代,製造業中穩定的工作比比皆是,這些工作有時候薪金還很豐厚。但國際力量對比和美帝國主義地位的下降才是根本的考慮因素。
27. 這就為其政府在面臨負面經濟後果的情況下進一步扭曲政策留出了餘地。雖然特朗普以結束「暫停」徵收,並恢復全部原有「對等」關稅的可能性很小,但恢復到「解放日」之前的關稅水平也不大可能。對半導體和藥品的新一輪關稅仍有待宣佈。我們正在目睹經濟保護主義新一輪的、質的增長,而不僅僅是巧妙的談判策略帶來的曇花一現。
28. 中國政府別無選擇,只能對關稅做出比其他國家更激烈的回應。中國與美國的貿易戰最初是由特朗普在2018年發起的,儘管當時的水平要低得多。然而,此後北京一直努力降低對美國經濟的依賴。2023年,中國對美出口佔其出口總額的13.6%,而2010年這一比例為17.9%。中國政府還利用貿易戰的升級大展拳腳,凸顯其相對於其美國對手的優勢。在反制措施中,中國利用其對「綠色」產業和武器生產所需稀土的近乎壟斷的地位(控制著進70%的產量和90%的加工量),限制對美國的出口。中國還持有7,590億美元的美國國債,僅次於日本,這也可能成為貿易戰中的有力武器。
29. 然而,中國對出口的高度依賴性使其很容易受到衝擊,尤其是在歐盟和其他國家/集團採取措施反擊美國關稅的情況下。在已經危機四伏的中國經濟中,數以千萬計的工業崗位依賴於出口。
30. 截至5月初,華盛頓和北京之間尚未舉行正式會談。特朗普和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的態度日復一日搖擺不定,時而暗示高關稅是暫時的,時而又發出進一步升級的威脅。
31. 中美貿易戰的這一全新高度侵略性階段,對雙方都有潛在的毀滅性影響,並產生全球性溢出效應。按照目前的天價關稅率,這兩個佔全球GDP44%的最大經濟體之間已經實施了有效的貿易禁運。據世界貿易組織預測,如果兩個帝國主義巨頭之間的關稅繼續保持在100%以上,完全脫鉤的代價將是全球GDP的7%。
32. 特朗普政權在這場衝突中誤判並低估了中國政府的反應,認為美國憑藉對華巨額貿易逆差(去年為3,000億美元)擁有更強大的「底牌」。中國政權為展現對「美國霸凌」的自信與對抗形象而採取的強硬報復措施,部分是為了面向全球受眾,試圖借此謀取地緣政治優勢,並與其他國家達成新的經濟協議。實際上,中美兩國政權的戰略都包含了大量「虛張聲勢」和誇大自身的成分。
33. 除非能促成某種形式的緩和,否則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是中美兩國的帝國主義都將遭受嚴重的經濟損失以及日益加劇的群眾騷亂。正如我們之前所解釋的,不排除北京和華盛頓之間達成臨時協議,甚至是搖搖欲墜的緩和。任何初步協議的最可能結果都不會阻止超級大國之間的所有貿易,但也不會阻止貿易、經濟和技術的持續脫鉤進程,而這一進程已經在質的方面得到了深化。
34. 貿易戰的經濟影響已經顯現,並凸顯了帝國主義間衝突的升級。這包括為獲得稀土等原材料而加劇的衝突。對非洲的新一輪爭奪,尤其是對採礦業的爭奪,將會在這些國家的經濟面臨進一步壓力的同時展開。目前,低收入國家的債務支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近年來已有幾個國家出現債務違約,如贊比亞和加納。
35. 歐盟的腐朽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列強也正遭受根本性衝擊,特朗普多次抨擊歐盟是「為了搞垮美國而成立的」。特朗普的貿易導彈正在打擊歐洲經濟體,這些經濟體的「成功」模式(尤其是德國)已因烏克蘭戰爭遭嚴重削弱。英國也難以幸免,新布萊爾主義的工黨政府正在奉行原教旨布萊爾主義,爭當美帝國主義的歐洲走狗,來試圖逃脫世界經濟放緩的逆風。
36. 貿易戰的最終結果遠遠未明。特朗普政府高估了美國的力量,並低估了美國經濟對世界其他國家的依賴程度,美國需要商品和各種貸款來彌補其赤字。這一點在其對待墨西哥和加拿大的態度上表現得最為明顯,預計北美貿易將在貿易戰中遭受最大損失。然而,迄今為止,任何經濟論點都沒有產生實質影響並阻止特朗普加倍奉行保護主義。
37. 特朗普的貿易戰也引發了美元下跌的前景。在截至4月份的三個月裡,美元與全球一籃子貨幣相比貶值了9%。對於一些特朗普的擁護者來說,美元貶值被視為對美國出口行業的一種可喜幫助。然而,這也帶來了大問題,使龐大的聯邦預算赤字變得更難以融資。如果大型外國投資者(包括大型養老基金和中央銀行)增加拋售政府債券,這種情況可能會加速。這種情況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取決於人們對華盛頓經濟政策失去信任的程度有多深。
38. 大多數資產階級經濟學家預計,美元將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其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在全球所佔據的主導地位。儘管如此,美元仍佔了88%的外匯交易。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美元自2001年以來已從佔比78%下降到現在的58%。但美元的衰落並不意味著它將被歐元或人民幣取代。相反,競相貶值和貨幣戰爭將成為加劇世界經濟不穩定和危機的又一因素。
39. 我們對世界經濟的展望必須是帶有條件性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正確地指出了長期的不穩定性,而特朗普2.0的頭幾個月已經凸顯了波拿巴主義政權的不可預測性。馬克思主義者可以借鑒托洛茨基分析1929年股市崩盤前後過程的方法,對未來的前景提出不同可能的變化。必須密切關注事態發展,並對可能發生的前所未有的新事件和新轉折持開放態度。
40. 4月底,《金融時報》的馬丁·沃爾夫對「解放日」的後果作了如下總結:「對美國的可信度和判斷力的嚴重喪失,導致對美元的拋售;財政和金融危機;在官方援助迅速減少的世界上,新興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金融和經濟動盪;深刻的經濟和人道主義危機;社會和政治不穩定加劇;甚至爆發大規模戰爭」。
41. 同樣,情況並不像自由派評論員所假裝的那樣,有著在「好的」和「壞的」資本主義之間的選擇。資本主義全球化和新自由主義的「自由貿易」給人類和環境帶來的結果是災難性的。這一時期「中間派」政治的捍衛者將無法重現昨日的貿易,而實際上,正如拜登所證明的那樣,他們在帝國主義衝突的推動下,正沿著同樣的軌道走向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危機並非其經濟學家或政客所能解決的。
戰爭、軍國主義、新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權力鬥爭
42. 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的轉變是一個過程,往往要經歷多年的危機、起義、統治階級內的尖銳分裂以及數次試圖恢復平衡的努力。與其他組織不同,國際社會主義道路在很早的階段就認識到中美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是新時代全球發展的決定性動力。
43. 2008至2009年的危機對既有經濟模式的整體動搖起了關鍵作用。僅僅四年後,奧巴馬的「重返亞洲」政策和習近平在2012年上台,標誌著兩國在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全球化時代相對緊密的夥伴關係開始終結。這打開了一扇門,使我們走進醞釀已久的民族主義反動和激烈的帝國主義對峙。從那時起,衝突一直在持續,並在每次重大的分水嶺時刻和危機中不斷升級。
主要衝突
44. 緊隨新冠疫情大爆發(另一個分水嶺時刻)之後,烏克蘭戰爭加深了兩大帝國主義列強之間的衝突。美帝國主義組織了烏克蘭防務聯絡小組,聚集了約59個國家的政府。華盛頓對基輔的軍事支持提供了顯著的物力。此外,美國的情報和培訓也對烏克蘭軍隊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歐洲各國政府,包括意大利的梅洛尼,以及其他與普京建立聯繫的政治人物,如法國的勒龐,在很大程度上追隨了美國的步伐。北約增加了芬蘭和瑞典兩個新成員國,擴大了與俄羅斯的邊界。西方集團得到了加強,美國在其中的領導地位也得到了鞏固。
45. 對於當時的美帝國主義來說,阻止俄羅斯取得勝利,甚至確保基輔取得部分勝利,是與中國帝國主義衝突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場戰爭明確並加強了莫斯科與北京的聯繫,雙方的貿易額迅速增長,並簽訂了新的合作協議,但最關鍵的是,莫斯科在戰略上抗衡了美國的全球霸權。這種情況也加深了中國在兩國關係中無可置疑的主導地位。他們的集團還包括伊朗,伊朗近三分之一的出口收入來自對中國的石油出口。在烏克蘭戰爭中,俄羅斯使用了數千架伊朗攻擊型無人機。有報道稱,多大14000名朝鮮士兵被派往烏克蘭參戰──普京和金正恩政權現在都公開承認了這一事實──而隨著軍事合作的加強,莫斯科也讓平壤擺脫了孤立。
46. 特朗普在繼續並升級與中國帝國主義權力鬥爭的同時,也極大地改變了這一鬥爭的態勢。最重要的是,他給西方集團注入了活力。他要的不是盟友,而是附庸。他撕毀了神聖的「西方聯盟」,這是歐洲曾經強大的帝國主義列強在長期衰落過程中的一個轉折點,這也殘酷地暴露了跨大西洋關係中一直存在的極不對等特徵。當然,作為帝國主義衝突的一部分,美國最終需要更新或重新結盟,但這可能需要數年時間。
47. 副總統範斯今年2月在慕尼黑年度安全會議上的講話讓歐洲統治階級及其政客們大跌眼鏡,也給他們潑了盆冷水。他在會上說,移民問題以及針對種族主義勢力和極右翼分子的「審查」行動,這兩者是比俄羅斯和中國更大的威脅。就在同一天,特朗普宣佈與他的朋友普京展開直接談判,歐洲甚至基輔都被排除在外,而普京卻欺壓基輔交出自然資源,這讓與會聽眾最可怕的噩夢成真。在這種侵略性的民族主義帝國主義之後,特朗普又宣佈了對格陵蘭島、巴拿馬運河甚至加拿大的圖謀。隨後,他又將加沙列入了美國未來新殖民地的名單。
48. 特朗普帝國主義擴張主義侵略的主要目標是中國及其集團。格陵蘭(和加拿大)是為了其在北極的戰略地位和自然資源。巴拿馬是為了戰略和貿易,以打擊中國在拉丁美洲日益增長的影響力。加沙是為了在中東的權力。就格陵蘭島和巴拿馬而言,特朗普不排除使用武力。但是,動武成真這件事情,與在美國總統辦公桌上的狂言,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也遠非短期內的現實。特朗普的目的是震懾和恐嚇,投射權力,並透過不斷推高談判底線,逼使對方作出讓步,以實現特朗普所主張的極端立場。
49. 這是美帝國主義的全新政治路線。資本家、共和黨政客與特朗普的選民基礎都被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承諾所吸引。美國在經濟上被其他國家「掠奪和強暴」的說法也針對歐洲、亞洲和其他地區的親密盟友。
50. 歐洲各國政府和統治階級目瞪口呆。白宮動用權力施壓,威脅著從貿易到北約的一切。包括法國總統馬克宏和英國首相史塔默在內,大多數人的反應都很膽怯,而特朗普的寵兒,如匈牙利的歐爾班則歡欣鼓舞,稱歐盟大國為「失敗者」。然而,儘管歐盟的壓力增大,但他們都同意一個重要的應對措施:一場歷史性的新軍備競賽。歐盟本身將在軍備上額外支出 8,000 億歐元。
51. 歐盟也效法瑞典和其他國家,向每家每戶分發如何準備戰鬥的小冊子。除了民族主義宣傳外,還有一種親歐洲的地區主義在蔓延,即捍衛「民主」和「歐洲價值」。隨著烏克蘭戰爭的爆發,以及俄羅斯對其他歐洲國家迫近威脅的不斷警報,這在初期可能會產生一些效果。然而,新一輪軍備競賽也將引發大規模的政治和社會鬥爭,因為人們可能會在經濟衰退的同時,對為軍備競賽而實施的緊縮政策產生反感。這將為大規模的抵抗和鬥爭創造條件,而政治上也將對此有所體現。
52. 雖然西方集團在特朗普的領導下被美國拋棄,但這並不意味著歐盟將成為帝國主義衝突中的「第三極」。雖然歐盟正被迫採取實際措施減少對美國的依賴,但歐洲仍將是一個充當小弟的合作夥伴,並且它也繼續被內部緊張局勢和可能的分裂所震撼而鬆動。
53. 同樣在亞洲,人們對美帝國主義盟友是否可靠產生了疑問。在歐洲、亞洲和中東,越來越多的勢力開始考慮發展自己的核武。
54. ISA在 2020年代所分析和討論的地緣政治對抗,仍持續尖銳化並主導著種種世界性事件。由於相互競爭的帝國主義超級大國都陷入了危機,都遠未能給對方以「致命一擊」,這場曠日持久的衝突將經歷不同的階段,主動權將不時地轉換。近年來,美國從烏克蘭戰爭的態勢和中國日益加深的經濟危機中獲益。現在,特朗普的傲慢和誤判正傾向於為北京提供新的機會。許多西方評論家否認或掩蓋了美帝國主義面臨的深層潛在問題,然而 ,這些問題正在以如此混亂的方式浮出水面。
55. 即使在特朗普 2.0 時代之前,中國帝國主義就有著將自身確立為「全球南方」基準點的戰略,而拜登對加沙種族滅絕戰爭的血腥支持,使中國的這項戰略受益匪淺。特朗普向世界發動經濟戰爭,破壞西方集團的凝聚力,同時對美國的「軟實力」造成破壞(廢除美國國際開發署就是最明顯的例子),這些行為都凸顯了其帝國主義侵略進一步適得其反的風險。
56. 美中帝國主義對抗的基本特徵是爭奪權力、經濟、技術、領土和資源。這一切都與軍事衝突的準備密不可分。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已進入戰前時期。這包括烏克蘭、中東、蘇丹和剛果正在進行的戰爭。從西太平洋和非洲之角,到伊朗和印度-巴基斯坦,新戰爭和武裝衝突的警報也響起。這一切都將受到主要帝國主義衝突的影響,但也涉及到更多的更小和地區性的帝國主義勢力,它們都在尋找對自己有利的空間。蘇丹戰爭中,阿聯酋的武器和軍隊站在了蘇丹革命陣線一邊,埃及和土耳其則支持蘇丹官方軍隊。
57. 曠日持久的烏克蘭戰爭和以色列國家的種族滅絕戰爭凸顯了新時期的特點,貿易戰與特朗普要求為保護國家做出犧牲的好戰言論也是如此。這些因素以及正在進行的軍事集結增加了爆發更多戰爭的風險。華盛頓和中國都在預備軍事和社會力量,為一場主要衝突作準備,五角大廈稱之為「大國戰爭」。然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兩個大國都沒有做好發動如此規模大戰的準備。
58. 此外,軍事集結並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烏克蘭戰爭尤其向統治菁英們展示了一場大規模戰爭的要求和代價,以及軍事上的挑戰和困難。更重要的是,一場大規模戰爭需要政治宣傳和先發制人地扼殺潛在的工人階級反對派。它需要非常強大的軍事準備以及適當的政治和社會環境。
59. 旨在凝聚愛國主義的宣傳運動如火如荼,其中包括越來不加掩飾地宣揚軍國主義,試圖恢復武裝部隊的威望。這有時與徵兵的內容結合在一起,徵兵在許多國家又重新提上了政治議程。然而,要讓人們,尤其是西方國家的人們普遍真正願意為國旗冒負傷甚至生命危險,這些運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60. 基於上述原因,即使是今天中國和美國最狂熱的戰爭販子宣傳,也並不預示著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儘管如此,軍事事件仍會發生,並有可能失控,而以色列、俄羅斯或烏克蘭等更小的角色也有可能扮演嚴重破壞穩定的角色。我們不能安逸自滿,也不能低估這個墮落和腐朽制度的能力。建立強大的反戰反帝運動是社會主義者當前和即將來臨時期中的關鍵任務。
61. 在理解對抗加劇的同時,ISA也強調,兩個主要帝國主義國家都深陷危機。集權於一人本身就是危機政權的標誌。這種孤立政權的過度擴張、狂妄自大和鎮壓將導致群眾的反抗。
中東
62. 自從哈馬斯於2023年10月7日發動反動攻擊以及以色列國隨後發動種族滅絕戰爭以來,中東在過去 18 個月裡發生了戲劇性的事件和力量平衡的變化,其程度為全球所有地區中之最。以色列的「七線作戰」(伊朗、加沙、黎巴嫩、葉門以及敘利亞、伊拉克和西岸的集團)以及特朗普對內塔尼亞胡戰爭機器的全力支持進一步鞏固了以色列的區域地位。伊朗所擔心的地區「抵抗軸心」遭到嚴重挫敗,真主黨被嚴重削弱,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垮台。
63. 特朗普最初吹噓的舉措之一是一月達成加沙停火,但僅僅幾週之後,針對加沙的恐怖行動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嚴重,居民挨餓,遭到大規模轟炸,更多地區被佔領,並發生了新的大屠殺。數十萬人再次被迫逃離臨時定居點。 3月23日,由救護車和消防車組成的車隊遭到攻擊,15名救護車司機和醫護人員被殺害。一週後,他們的屍體在亂葬崗被發現。
64. 以色列極右翼政府仍在繼續戰爭,其既定目標是「粉碎哈馬斯」。財政部長史莫特里奇現在公開表示,爭取釋放剩餘的人質不再是首要目標。內塔尼亞胡是第一個到白宮拜訪特朗普的政府首腦。隨後,他得到的回報是特朗普提議對加沙進行種族清洗,這是一場新的大災難(自1948年驅逐巴勒斯坦人後)。 4月中旬,特朗普再次大談加沙的「房地產價值」。
65. 目前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強迫飢餓和戰爭的運動,企圖打垮巴勒斯坦人,扼殺任何解放甚至建國的希望。兩個多月來,以色列阻截了所有進入加沙的援助,同時進一步限制電力,限制供水。在這種非人道的條件下,有人發傳單,敦促巴勒斯坦人離開加沙。東非各國政府已經被要求接收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特朗普也對埃及和約旦政權施加強大壓力。
66. 但是,該地區的政權也感受到了來自群眾的壓力。約旦國王阿布杜拉麵臨聲援加沙的大規模示威,因為約旦的人口大多是巴勒斯坦人。埃及的獨裁者塞西將軍擔心來自下層的反抗,動用警察和軍隊鎮壓示威活動。這兩個政權都嚴重依賴美國的經濟支持,但到目前為止,他們更擔心的是與以色列政府勾結而被揭發為叛徒的後果。群眾的力量和潛在的群眾抵抗阻礙了特朗普的計劃。
67. 埃及政權和阿拉伯聯盟為加沙提出的替代計畫只是紙上談兵。該計劃主張在加沙建立一個「技術官僚」政府,隨後由在約旦河西岸掌握正式權力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取而代之。儘管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目前幾乎是以色列的附隨,在巴勒斯坦人民中的支持率很低,但內塔尼亞胡的目標是將巴勒斯坦權力機構也一併擊垮。以色列對約旦河西岸的軍事攻擊是20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68. 儘管以色列政權的地位相對加強了,但內塔尼亞胡宣稱的徹底粉碎哈馬斯的宏偉目標是不可能實現的。在停火期間,哈馬斯顯示出它仍然完好無損,公開作為加沙的唯一權力機構,而且以色列情報部門又稱哈馬斯的武裝部門有4萬名武裝分子。
69. 內塔尼亞胡也採取行動加強他在以色列的權力,因為以色列大多數民眾都希望有一個不同的政府。他想清洗高級公務員,包括以色列秘密警察首長和總檢察長(這兩人都在調查內塔尼亞胡的腐敗問題)並推動他的「司法政變」,使他有權控制全國的法官。內塔尼亞胡配合右翼極端分子本格維爾再次轟炸加沙,以利拉攏他重新加入政府及同意通過預算。以色列需要的是工人和青年的真正反對派,獨立於蹩腳的官方反對黨,要求結束戰爭和佔領,反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支持民主社會主義。
70. 內塔尼亞胡宣稱,他的目標是「改變中東的面貌」。迫在眉睫的大問題是對伊朗發動軍事攻擊的威脅,及其可能導致的後果。
71. 以色列在黎巴嫩和敘利亞建立了新的軍事基地。儘管黎巴嫩已經正式停火,與敘利亞的邊界應該是非軍事區,但以色列轟炸機仍經常在這兩個國家發動攻擊。在敘利亞,空襲也將部分大馬士革區域作為目標,以色列政府也計畫再向前推進50公里。在這兩個地區的軍事行動中,伊朗都被指定為主要敵人。伊朗政權的盟友在敘利亞已被推翻,在該地區的勢力也被大大削弱。由伊斯蘭主義者沙拉領導的敘利亞新政權因深陷經濟危機而搖搖欲墜,對國內大部分地區缺乏控制。
72. 內塔尼亞胡是否正在計劃對伊朗發動新的大規模空襲?美國有情報報告稱,這種攻擊可能在六個月內發生。特朗普在四月與德黑蘭的會談中似乎傾向向伊朗政權施壓,迫使其讓步。美國對與伊朗結盟的也門胡塞叛軍發動的攻擊凸顯了戰爭威脅。儘管德黑蘭的獨裁政權發表了挑釁性的聲明,但卻面臨著經濟危機、持續的抗議和罷工,這些是該地區危機的一部分,也動搖了它的統治。先前與歐洲主要國家政府和奧巴馬達成的協議旨在限制伊朗取得核武的能力。特朗普撕毀了這些協議,並施加了「最大壓力」,這意味著嚴厲的制裁和軍事威脅。
73. 特朗普希望盡可能避免新的戰爭,這既是出於經濟成本的考慮,也是擔心戰爭會造成不穩定。但特朗普身邊都是「對伊朗鷹派」,如果內塔尼亞胡發動大規模襲擊,特朗普就會支持。屆時,伊朗的反應將比去年以色列和伊朗互相攻擊時更加強硬。
74. 2019 年,伊朗的導彈和飛彈破壞了沙特阿拉伯一半的石油產業。這也是特朗普尚未允許發動攻擊的另一個原因——他認為沙特政權是支持以色列和他自己的加沙計劃的關鍵。一場更大規模的戰爭也會削弱美帝主義在該地區和全球已經動搖的角色。
75. 中東繼續處於動盪之中。阿薩德政權的瓦解和土耳其的群眾抗議浪潮令該地區的政權惶恐不安。內塔尼亞胡與特朗普的共同的傲慢,將對反噬他們及其地區勢力。該地區的工人群眾掌握著即將發生的重大事件的關鍵。
烏克蘭
76. 持續三年的烏克蘭戰爭一波三折,即使過去兩年來大部分戰事前線都沒有太大的移動。2025年5月,美國帝國主義仍在推動特朗普上任後百日內完成「和平協議」。這種推動的基礎不僅是個人威望,而是關乎戰爭的消耗,要把重點擺在對抗中國,同時施壓歐洲列強增強軍事力量。此外,特朗普希望獲得烏克蘭的礦業和自然資源。
77. 目前來看,在基礎設施、黑海和復活節期間宣佈的部分 「停火」僅僅是一紙空文。雙方的戰鬥仍在繼續,除了前線戰場上的絞肉機外,還有針對民用和能源設施的導彈和無人機。官方沒有統計有多少人死亡和受傷,但有些人認為超過一百萬人。有690萬烏克蘭難民在海外,而國內有370萬。
78. 在烏克蘭,原本預期會順利的2023年「春季攻勢」,在此之前存在的情緒和希望,現在已經完全消失。這是基於2022年秋季突襲的成功,以及西方列強承諾提供更先進的武器支援。但事與願違,俄羅斯的軍隊已經能夠推進,儘管速度非常緩慢,而且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俄羅斯動員了數十萬名新兵,並將工業轉向戰爭。烏克蘭軍隊攻入庫爾斯克地區,希望以此增加停戰談判的籌碼,但最終以失敗告終,軍隊被迫撤出。
79. 由於軍事狀況不斷惡化且難以維持,烏克蘭以及歐洲的情緒也隨之改變,這為特朗普撤銷對基輔的軍事支援提供了機會。這將在 「和平協議」的掩護下進行,特朗普聲稱如果烏克蘭不就範,俄羅斯可能征服整個國家。
80. 通過暫停軍事援助和情報支援,以及強壓烏克蘭政權與美國達成資源交易,讓美國獲得稀土和金屬以及出口利潤,澤連斯基和烏克蘭政權被下達最後通牒。通過這些舉動,特朗普凸顯了美國帝國主義在烏克蘭戰爭中的決定性角色,而烏克蘭軍隊扮演著西方帝國主義的代理人。美國帝國主義在自身利益轉移時放棄前代理人的例子不勝枚舉。
81. 在五月初,能否達成協議的可能性並存。普京試圖延長這一進程,以獲得更多的征服領土,並向特朗普施壓,而特朗普儘管不時表達對普京的挫折感,但卻迫切希望達成協議。到目前為止,已透露的信息是,一如預期,協議將在很大程度上凍結目前的前線。對於烏克蘭及其歐洲盟友而言,被洩密的計劃中最具爭議性的內容是華盛頓將承認克里米亞為俄羅斯的一部分。
82. 澤連斯基接受協議的壓力是巨大的。歐盟和英國可以扭扭捏捏地宣佈支持,但對這一進程幾乎沒有真正的影響力。此外,除了承認克里米亞之外,特朗普和平計畫的核心要素——凍結前線和烏克蘭不加入北約——早已被包括基輔在內的歐洲各國政府公認為不可避免。
83. 一些陷入困境的歐洲國家領導人,在支持烏克蘭的表象後卻如釋重負。如果莫斯科同意,他們將在達成協議後象徵性地派遣維和部隊。同時,有關俄羅斯新一輪戰爭威脅的宣傳仍將持續。波羅的海國家、丹麥、波蘭等國政府不斷警告稱,新的戰爭可能蔓延至烏克蘭以外。
84. 對普京來說,「和平協議」還伴隨著特朗普關於解除制裁和經濟協議的承諾。他已經通過這些談判贏得了聲望。儘管迄今為止,俄羅斯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中國提供的生命線才得以倖存,但全面的戰爭經濟是不可持續的,目前的鬥爭和抗議的平靜也是不可持續的。對烏克蘭來說,達成協議將開啟一個新時期,其所承受的苦難將不再直接來自戰爭本身,而是轉向由美國對其的新殖民式操控所引發的壓迫。這應該為工人鬥爭開闢道路,但同時也存在風險——在這個高度軍事化的國家,極右翼勢力可能進一步擴張勢力。
政治危機與資本主義的反動轉向
85. 我們上一份《世界展望》文件強調的一個趨勢,是這個時代統治階級的反動轉變,而特朗普2.0殘酷地證實了這一點。文件的引言指出,當今的資本主義「…是一個對未來毫無希望的體系,無法給任何重要的民眾階層,包括統治階級內部,帶來樂觀情緒。它對一次又一次危機的唯一反應,就是走向更加寄生和悲慘的方向。2020年代的資本主義正在驅動一股反動的巨輪,只有工人階級的鬥爭,最終是工人階級掌握權力,才能制止並扭轉這一趨勢。」
86. 這是理解當今資本主義政府和政黨的政治方向的唯一架構。早在2010年代後半期,特朗普的崛起就體現出一種國際趨勢,即右翼民粹主義和極右翼勢力不斷壯大,並改變了傳統右翼政黨的形象,這是2007-2009年經濟危機帶來的政治危機和兩極化最明顯的表現之一。但隨著我們進入2020年代後半期,特朗普主義在世界政治中的主導地位已經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87.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由於 2010 年代政治危機的另一個主要表現——新左翼改良主義組織與領袖的崛起——的失敗和衰落,這助長了右翼的進一步發展。但從更根本上來說,這反映了國際統治階級更果斷地向右轉。 2010 年代,部分資產階級建制派開始對特朗普主義產生興趣,但整個統治階級仍然傾向於堅持他們久經考驗的政治工具。如今,特朗普主義的總體議程——民族主義、軍國主義以及廣泛的反工人階級反動主義——已被資產階級所接受,以在日益加深的危機中捍衛其利益。
88. 日益增長的威權主義也是這種反動轉變的一個組成部分。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全球化是透過增加剝削、極度壓榨的國際分工以及攻擊福利和工人階級條件來增加利潤的手段。但最終的結果是大衰退和一系列危機,嚴重損害了新自由主義時代的政黨、政策和機構的公信力。資本家現在幾乎絕望地越來越多地轉向「強人」統治來捍衛他們的經濟需求。這些需求不僅與帝國主義衝突和民族緊張局勢的加劇有關,也與近年來世界各地政權遭受的鬥爭和起義浪潮之後國內社會動盪和不穩定的威脅有關。
89. 我們將特朗普2.0描述為議會波拿巴主義政權。這不僅指其專制性質,也指它試圖對整個社會以及它所代表的統治階級實施的個人統治程度。特朗普試圖進一步維護億萬富翁階級的利益,但他不是作為統治階級膽怯的僕人(像克林頓或奧巴馬),而是作為該階級的主人(更像普京)。
90. 特朗普目前正在採取反動的威權措施,包括將移民驅逐出境,其中一名移民已獲法院批准留在美國,但卻被送往薩爾瓦多布克磊政權的酷刑地牢。這項措施和其他措施的目的之一——包括威脅驅逐美國公民和驅逐表示同情巴勒斯坦人的留學生──就是廣泛散播恐怖情緒。它也引發了一場憲法危機,包括與司法部門的對抗。
91. 然而,儘管特朗普將前所未有的行政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上的盤算路人皆知,但他在這條道路上能走多遠仍有待觀察。當今美國無法建立徹底獨裁統治的關鍵因素不是其曾經引以為傲的體制和共和「制衡」穩健性,而是階級力量的平衡。歸根結底,階級鬥爭將決定美國資產階級民主危機的結果:工人階級(儘管其運動取得了進展,但仍然處於歷史性的弱勢)在現在開始的激烈鬥爭中遭遇失敗,可以讓特朗普在其獨裁權力攫取中進一步前進,而勝利的道路則相反。
92. 整體而言,目前政治鐘擺仍在向右擺動。即使在右翼沒有掌權的地方,他們通常也是勢頭最猛的力量。特朗普主義者在歐洲三大主要大國(德國、英國和法國)的民調中領先,並在未來兩年拉丁美洲最重要的選舉中(智利、哥倫比亞和巴西)佔據強勢地位。
93. 然而,儘管特朗普的勝利增強了全球的此類力量,但他掌權後的行為也使他成為許多人的負擔。這一點在加拿大表現得最為明顯,特朗普化的保守黨原本似乎將不可阻擋地向壓倒性勝利邁進,但卻因特朗普對他所嘲笑的「第 51 個州」的處理方式而陷入危機。這使得自由黨在這場以加拿大民族主義狂熱為主導的競選中從失敗的邊緣翻盤獲勝。
94. 但在大多數情況下,特朗普的混亂和危機本身並不會決定性地阻止國際右翼的崛起:法拉奇、博索納羅、勒龐等人崛起的真正基礎不是特朗普,而是主宰生活和政治各個領域的深層危機。自由派和「中間派」政府可能會暫時從世界各地的反特朗普情緒中獲益,但這只是短暫的。整體而言,特朗普的經濟民族主義將催生更多的政治民族主義,就像20世紀30年代一樣。雖然今天國際上崛起的右翼勢力中沒有一個可以正確地被描述為法西斯主義,但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確實窩藏法西斯分子(如德國的另類選擇黨),並且在所有情況下都鼓勵法西斯主義或「街頭戰鬥」反動勢力。
95. 事實上,同樣的「中間派」、自由派和社民派力量正越來越多地贊同特朗普的政治調子。這些力量對於右翼崛起的反應幾乎毫無例外都是東施效顰。這不僅與有毒的「文化戰爭」、對移民、LGBTQ+ 群體的反動攻擊以及對「反覺醒」言論的接受有關,也與世界各國政府加緊腳步開採石油的氣候毀滅政策有關,這些政策撕毀了多年來關於減少排放的虛偽言論。
96. 跨性別者尤其面臨國際資產階級的猛烈攻擊。在四月的兩天內,跨性別女性在匈牙利和英國都遭受了殘酷的打擊,當時奧爾班的反動政權禁止了所有支持 LGBTQ+ 的集會,而就在英國最高法院裁定跨性別女性不屬於女性之前,這一立場受到了「工」黨首相的歡迎。
97. 甚至特朗普和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電鋸」也被中間派政府所效仿,斯塔默領導的工黨廢除了英國國民醫療服務體系(NHS England)及其在英國的數萬個工作崗位,馬克龍政府則推動法國到 2029 年將公共支出削減 6%。
工人階級的獨立性是關鍵
98.對社會主義者而言,這必須強調對抗全球特朗普主義鬥爭綱領的根本基礎:工人階級獨立於崛起右翼勢力與聲名掃地的新自由主義(及前社會民主)建制派之外。歷史上改革派與自由派普遍抱持的幻想——指望資本主義建制派某個派系,甚至透過法律神聖條文的國家機器來遏止反動勢力——終將破滅。這包括當前寄望透過司法手段打擊法國勒龐、巴西博索納羅、羅馬尼亞喬治斯庫等人,就能成功阻斷其代表運動的人士。
99.對反動勢力的堅決抵抗與必然爆發的群眾抗爭,絕不會來自統治階級內部。當統治階級出現重大裂痕(這必然發生),這些裂痕將由底層抗爭的結構性運動所驅動。此時若工人階級能建立獨立組織(包括政治層面),便可利用此類分化推動革命變革。馬克思主義者必須指出:工人階級在特朗普首任期間挫敗多項反動計畫的角色;2024年12月南韓工人大規模罷工行動阻止尹錫悅政變企圖;當前土耳其與塞爾維亞歷史性群眾運動使波拿巴主義政權陷入多年來最嚴峻危機。
100.在此脈絡下,政治獨立性至關重要。國際社會主義道路(ISA)在全球突出強調建立新型左翼工人階級政黨的要求,正因此議題日益關鍵。隨著新一波左翼政治鬥爭浪潮興起,我們綱領的此項要素將更直面現實。德國選舉中左翼黨黨員數歷史性激增(其組織擴張比得票率更具意義);英國在工黨新緊縮時代與「英國改革黨」包裝的英版特朗普主義崛起背景下,新型左翼政黨/陣線即將成形;法國爆炸性局勢中梅朗雄仍是關鍵參照點等,皆反映此趨勢。
101.然而我們的綱領絕不能止步於要求此類政黨存在,更關鍵在於勾勒其成功發展的戰略。這與解決工人運動領導危機密不可分。過去數十年,此一持久危機主要體現為21世紀改良主義——當遭遇資本主義深度危機考驗時便徹底潰敗。
102.但必須承認,鑒於本世紀工人階級政治重建的起點極低(這是斯大林主義崩潰後一連串挫敗的結果),再加上革命左翼的極度弱勢,改良主義在我們進入新一輪階級鬥爭週期時,仍然遠未被克服。事實上,在缺乏汲取科爾賓主義與桑德斯運動失敗教訓的新政治運動情況下,正是同一批人物重新取得領導地位:科爾賓將掌舵工黨之外的新左翼替代力量;桑德斯與AOC「對抗寡頭」巡迴演說吸引的人潮,某些場合甚至超越2016與2020年桑德斯競選規模。
103.馬克思主義者在當前情境的任務,非以宗派主義姿態旁觀批判,而是基於近期慘痛挫敗,更尖銳地提出指明出路的綱領。此綱領支柱包括:街頭與職場鬥爭導向,反對制度主義與選舉至上;以戰鬥性反對整個政治建制(含崛起右翼與造就其崛起的失信勢力),取代「兩害相權」思維;透過群眾性民主架構建立屬於工人階級的政黨;以社會主義反帝綱領直指2020年代資本主義反動巨獸根源。
重大階級對決正在醞釀
104.特朗普貿易戰的政治後果將是加劇民族主義與兩極分化(左翼力量亦隨之增長),但其對階級鬥爭的影響對馬克思主義者更具決定性。
105.2022-23年全球通脹浪潮(解封政策引發、烏克蘭戰爭助推)展現通脹對階級鬥爭的經典(雖非普世)影響——觸發國際罷工潮,推動多國工人鬥爭達歷史水平。關鍵在於,此波產業鬥爭總體未以工人階級挫敗告終,反而相對地增強其信心與戰鬥力。
106.當前,「特朗普2.0」政策變革的通漲效應將與政府大規模緊縮攻勢疊加,可能引發更劇烈爆發。阿根廷4月10日百萬總罷工對抗此類反工人政策組合即是明證。歐洲比利時與希臘今年已爆發多場反緊縮總罷工。新殖民地世界,特朗普貿易戰的經濟重擊可能推翻薄弱政權,如近年孟加拉、斯里蘭卡政府倒台先例。
對抗威權主義
107.希臘2023年坦佩鐵路慘案揭露的核心腐敗引爆民憤,為鬥爭注入強大動力。無獨有偶,塞爾維亞史上最大抗議運動亦因官員貪腐失職導致重大死傷事件而引發,使武契奇政權陷入生存危機。此運動同時激勵北馬其頓本可避免的夜店大火60死事件引發的抗爭,以及克羅地亞教師大罷工。
107.武契奇非唯一畏懼歷史性群眾運動的波拿巴主義強人。土耳其數百萬人無視埃爾多安對主要(資產階級)對手伊馬莫格魯入獄後的空前鎮壓,抗爭持續未歇(截稿時已數千人被捕)。然而運動深受資產階級共和人民黨(CHP)把持與工運未能挑戰此局所限。如前所述,階級獨立性與社會主義綱領問題至關重要
109.當然,美國將是對抗特朗普主義的主戰場。經過數月有限抗爭後,4月兩場大遊行打破僵局:4月5日首場示威為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以來最大規模,數百萬人上街。
110.特朗普史無前例打擊工運——大規模裁員、行政命令剝奪5%工會成員集體談判權——使與組織化勞工對決成為焦點。儘管工會官僚大多應對無能,部分抗爭者已萌生階級行動意識。空服員工會領袖莎拉·尼爾森等人提出總罷工倡議(雖屬宣傳性質但極重要)。ISA美國支部自「特朗普2.0」首日即組織街頭抗爭,強調呼籲全國罷工日作為必要步驟,以建立足以擊退特朗普的運動。
111.必須強調反威權與反緊縮鬥爭需與聲援巴勒斯坦國際運動結合。這場18個月來最大國際抗爭運動雖全球政治影響深遠,卻未能阻止以色列種族滅絕攻勢及其背後美西方帝國主義支持。
112.這決不是數千萬參與者的過錯,而本質上是由於帝國主義利益在該地區的根本重要性,以及以色列國在維護這些利益方面的戰略作用。這也與大多數運動領導層的基本弱點有關,他們缺乏必要的以階級鬥爭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國際主義視角。對於這種僵局,我們的答案不是逆來順受或萎靡不振,而是制定一項能夠將鬥爭推向新高度的計劃。
113.此綱領的利刃在於呼籲將群眾示威與工運領導的直接階級行動結合,阻斷以色列戰爭機器。我們要求中東與西方國家工會領袖將反屠殺言論轉化為實際行動:停止生產供應以軍武器。此行動綱領需連結至涵蓋整個地區的工人階級奪權廣泛政治方案,使特朗普與內塔利亞胡企圖扼殺的巴勒斯坦解放事業在本時代重獲生機。
社會主義綱領與領導權是關鍵
114.解決工人階級領導危機,對建構「特朗普2.0時代」所需反擊至關重要。全球絕大多數工運領導層根本不相信群眾階級鬥爭能逆轉反動浪潮,而此信念正是我們社會主義視野與綱領的根基。
115.此矛盾已在當下鬥爭中顯現:阿根廷總工會(CGT)領導層將總罷工視為「減壓閥」而非對抗米萊政府決戰開端,隨後便解散動員;美國工會在生存危機中多訴諸「法律訴訟」而非發動會員;「中間派」建制政黨(常披社民外衣)早已信譽掃地,但多國主流工會領導堅持依附於其的失敗策略,實具深刻政治意涵。
116.此時期社會主義者在工運內的政治鬥爭,既要對抗反特朗普主義的破產策略,亦須抵禦反動民族主義思想滲透。從戴高樂到阿根廷貝隆,史上波拿巴主義政權多有收編工運元素至資產階級民族主義議程的傾向。特朗普已在此方向取得進展:全美最大私營部門工會「卡車司機兄弟會」主席肖恩·奧布萊恩早在大選前即成特朗普派有用棋子;聯合汽車工會(UAW)肖恩·費恩等亦表態支持關稅政策。
117.加、墨等地工會官僚階級合作主義者紛紛附和此類「捍衛國家利益與產業」主張。社會主義者既不支持自由貿易亦反對保護主義。拒絕支持「本國」政府保護主義政策,正是當代主張工人階級獨立性的要義。我們以跨國界勞工團結行動捍衛工作權、薪資與勞動條件,對抗尾隨本國政策的工會領導層。我們要求受貿易戰衝擊面臨倒閉的產業,應在工人民主控制下國有化,必要時應重新轉向為對社會有用的工作與生產。
118.當代階級鬥爭動態另一極重要新元素,是戰爭與帝國主義在緊縮新時代的核心地位。各國將以軍費與「國防」名義合理化所謂的「艱難抉擇」,使階級鬥爭更形尖銳——罷工抗爭者被污名為「資敵」。多國反戰人士遭「反猶」獵巫迫害已預示此趨勢。
119.此情勢凸顯在工運中爭取一貫國際主義與反帝立場的重要性。除反對支持「本國」資本主義國家利益,亦包含反對一切帝國主義。尤須持續批判「中國帝國主義構成對抗美帝進步力量」的謬論。ISA對中國資本主義復辟的分析,有助我們理解該事件與自身任務。
結論
120.最終,所有考量指向根本結論:必須在工人、青年與被壓迫者中建構馬克思主義力量與影響。歸根結底,清晰的世界視野唯有結合能影響歷史進程的革命性組織、紀律與決心,方具真正價值。
121.當今世界情勢的急速變遷,要求馬克思主義者兼具膽識與謙遜:膽識體現於理解、定位與介入事件的熱忱;謙遜在於對客觀情勢無情變革保持開放,願重新審視所有觀念與框架。國際社會主義道路將秉持此精神,持續發展其世界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