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人员的种种困境,绝非是专业遭到漠视、薪资低落、或是医院评鉴不合理等等说法,进而掩饰了在这背后由于生产关系,造成资本家和劳工阶级矛盾对立的存在
Levin 台湾社会主义者blog
以往提到「血汗工厂」一词,通常会令人联想到劳力密集的产业,由于工人长期处于恶劣的劳动环境,受到资本家以长工时、低薪资的待遇严重剥削,不仅是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亦体现了雇主对劳动权益的漠视。然而,就在去年的五一劳动节,护理人员首次上街抗议工时过长、人力不足、过劳死等等问题,近来甚至不时有护士自杀、暴毙的悲剧登上新闻版面,大众才渐渐知道这些白衣天使最害怕的并不是病患有多难照顾,而是自己哪一天或许会命丧于竭心服务的「血汗医院」。
这种恐惧并非歇斯底里。就在二月份,嘉义基督教医院前后传出两名护士烧炭身亡的消息,外界质疑是医院管理不当,但院方认为不应将这两桩事件视为普遍现象,且特别在声明稿中指出,其中一名护士是「个性内向、父母离异、就学贷款、工作压力、忧郁病史」导致轻生的行为,将整起事件归结于个人问题。不久后,又有新闻报导出桃园县有两名护士接连暴毙,其共通点都是值班时间的问题,因此家属质疑其死因与过劳有关,但无独有偶,医院方面对此也没有任何正面响应,俨然有船过水无痕的心态。
如军令般威重的「责任制」说法
我们访问了一位现职的临床护理师(下称李子),她表示当时甫从护专毕业后,就投身这项异常辛苦的工作,现在则已经考取了护理师证照,薪资待遇约三万多(约八千五百港币),比起还没正式拿到证照之前大概增加了三千(约八百五十港币)至六千元(约一千七百五十港币)左右。但是,那一整段从踏入职场、准备考试、到等待证照发放的期间,她是以「实习护士」的身份在医院里闯荡:新资较少,保障也少,要做的工作却几乎一项都少不了。
李子表示,担任实习护士的时候,大概要照顾十三到十五位病患,即使是现在情况也差不了多少。护病比一向是台湾医疗体系为人诟病的地方,不论是白班、晚班、夜班,平均值皆超过其它国家二到三倍之多。举大夜班的护士为例,她们一人平均可能就要照护二十个病患,而这还是在人力相对「充足」的都会区,要是到了偏远地区的医院,甚至超过这数字也不算罕事。
所以严重偏高的护病比,连带影响了李子的工作时间,动辄超时加班,可是却领不到该有的报酬,因为她被要求下班后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先打卡,接着再继续做未完成的事情。面对这种情形,李子认为自己也不可能为了准时下班,就丢下病患一走了之,于是只得像这样默默无声做着无偿劳动。然而,尽管护理人员属于责任制,但根据规定,责任制同样受到劳基法规范。也就是说,所谓责任制是指「工作内容」而非「工资」采责任制,如果雇主让劳工的工作时数,超过约定的正常工时,依法仍然要给予加班费,但医院方面显然染上企业的恶习,企图用一句「责任制」以此规避护理人员加班应得的补偿。
无限制地超时工作,被当作永不停歇的劳动机器使用,是像李子这样的基层护士所遭受到的第一层剥削。第二层即是对权利的剥削,因为轮班以及休假的安排,都只能遵从护理长或是其他更资深学姊的决定,她并没有任何自由可以选择或讨论。不仅如此,除了在医院内完全没有表达意见的空间,至少照理来说,休假时间应该是操之在己的,可是她提到包括自己在内,几乎所有护士休假最大的娱乐就是睡觉,用以弥补平日耗力伤神为身体所带来的损害和压力。
一般人多少都会生病,更不用说在这种双重剥削之下,能够保持健康的身体简直是奇谈,因此就像许多护理人员一样,李子也曾抱病工作过,忍着病痛照顾在病床上同样受疾病所苦的病患。但也正如一般人在职场上多少都会犯些小错,在如此劳累的状况下做事更容易出现疏失,她提到尤其当出现医疗纠纷时,无论对错与否,医院往往将责任归属给护士承担,甚至还要做假纪录,不从的话便会被强行解雇。
医院评鉴──资本家年度的利益分赃大戏
医院评鉴是最令护理人员闻之丧胆的一项政策。它的原意,旨在于协助各条件不同的医院改善其医疗质量,促使病患能得到更良好的照护,营造护理人员有最妥适的工作环境。可是在真实的情况中,评鉴制度非但没有达到上述的理想,反而还像一把夺命的利刃朝护士和病患攻击。
为了打造台湾具有高水平医疗质量的假像,由卫生署、台湾私立医疗院所协会等其它组织成立的医策会,将评鉴制度订立了一套高标准,以期各医院能够达到那些检查项目的要求。只是,随着医院的评鉴等级和健保给付挂钩,势必关系到经费和高层利益,再加上卫生署和医院之间微妙的默契,评鉴委员即使知道眼前是集体造假之杰作,等后脚一走又会恢复原本的水平,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不管评鉴的结果怎么样,那些在财团手上瓜分完的利益,并不会回馈到改善护理工作的条件上,而是透过不断地购买新设备、扩大医院规模这些手段,希望能够吸收更多病患前来就医。李子无奈地表示,评鉴使整个医院如临大敌,她除了固定的工作要忙,还得背诵繁复的条文手续,处理文书作业,都只是为了展示出那昙花一现的合格状态。而且,病患的照护质量在那段期间只会变得更差,而护士基于心中的责任感,令无偿的超时加班情况更加严重,于是,整个评鉴制度的受害者永远是那些无辜的基层护士和病患,受益者永远是那些互相遮掩的官员与财团。
政府的对策与因应之道
政府面对日益频繁的批评声浪,不会坐视不管而待其平息,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正好相反,资产阶级政府最喜欢装出倾听各界民意的亲善态度,提出一个个看似改革而赢得称颂,又能不损其利的双赢政策。例如,如今护理人员严重不足,有23万人拥有执照却只有近14万人从业,即使真的从业一年后的离职率也高达20%,于是卫生署承诺将调高健保给付,从原本的10亿元提高到20亿元去改善护理人员的薪资预算,企图砸钱挽回出走的人潮。但正如前述,这笔钱一旦落入了医院财团的手中,并不会真正用在护士身上,因为比起买机器、扩建,这样做无法吸引病患就医,也就无法创造最大的盈余。
这时候,政府再度抛出另一项政策,那就是延长实习护士的年限,改由15个月放宽到4年之久,其根据理由是尚未考取护士或护理师执照的学生,已经受了四年的护理教育,与其在外「浪费」,不如到医院协助工作之际,还可被辅导考取证照。然而我们的受访者曾说过,实习护士的薪水、保障均不如领有证照的护士和护理师,却必须承担一切医疗行为的风险,政府此举不是想要解决护士荒,根本是变相引进廉价劳动力,为医院财团所献上的人力纾困方案。
不只这一些,政府提出的政策可谓五花八门,其它还有像是「排除责任制」、「病护比和医护人力纳入评鉴项目」等等,但只要官员和资本家之间利益挂钩的情况没有消失,这些都是避重就轻的说法,只是不断地隔着财团的靴子搔痒罢了。
当护士成为了劳动力商品
护理人员的处境,绝非从诡辩的政治语言可以了解,要探就根本原因,必须回归资本主义经济进行分析。当台湾经济开始成长之时,资本家发现医疗产业似乎有利可图,便纷纷将大量资金挹注在这棵摇钱树上,为追求最大利润和资本的积累,工厂化逐渐变成了医院的经营模式,谁愈能降低生产成本,谁就愈能将这种逻辑发挥到极限。所以,劳动待遇如何绝非资本家所关心之事,他们唯一心系于护理人员的,就只有从劳动力这种商品压榨出的利润而已,即使是公立医院,面对强大资本竞争的压力,也不得不删减预算以求生存。
因此我们必须指出,关于护理人员的种种困境,绝非是专业遭到漠视、薪资低落、或是医院评鉴不合理等等说法,进而掩饰了在这背后由于生产关系,造成资本家和劳工阶级矛盾对立的存在。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专业不被重视」致使劳动环境恶劣,这只会让运动的方向导向专业化跟分科化,彻底忽略劳动条件本质上是劳资问题。不只是基层人员的薪资低落,就像基本工资一样,即使经济斗争取得了成果,拥有较多权力的资本家、政府都可以从其他方面来没收改良的成果──必须要跟政治斗争,例如组织护理工会来为工资之外的斗争做准备。评鉴制度亦然,如同前面提到的,评鉴的掌握人可以把这东西改成自己想看的,或只是做做样子,所以重点也不在此处。
改革迫在眉梢,劳工首先要团结并组织起来,持续向资本家和政府不断抗争是重要的第一步。只不过,资本家意识到自己处境艰危时,势必也会用各种手段予以反 击,更可以联合官僚动用国家机器的隐形暴力,在政策上削减劳工的力量,甚至分化团结使组织出现裂缝,再一步一步将劳工打得溃不成军,而过程中最精妙之处在 于,资本家的巧言令色将使劳工感觉不出被驯化,或送上代罪羔羊至前线让大家愤怒围剿,使劳工再如何抗争也无法对结构造成真正的伤害。要避免这种情形,劳工 必须拒握任何袖间藏刀的求和之手,永久地团结,坚持抗争的方向与目标,不受财团媒体和政府的操弄所影响。唯有如此,才有办法真正解决当前面临的苦难,也唯 有如此,才是劳工不再受奴役剥削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