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高等教育商品化与「学生工」的双重压迫

一方面崇尚新自由主义的各国政府们开始削减对本国高等教育的预算补助,另一方面鼓励相关教育研究机构透过与企业在教学研究上紧密结合产学合作,来获取企业资金赞助,最终达到能在市场机制的冶炼下自我运作,不再依赖政府预算支持
懒河  台湾社会主义者blog

日前,教育部与各大学抛出了将调涨学费的消息,全国各大学院校的学生会与异议性社团以及工会组织到教育部前抗议,要求政府不应该调涨学费,而应该透过对企业课税来逐年降低学费,最终达到免学费的教育公共化目标。

另外,以全国大学院校受雇者为组织对象的全国高等教育产业工会在今年初正式成立,台湾大学的研究生们也发起筹组以台大研究生为主要组织对象的台湾大学企业工会。我们看到了学生与劳工一同站出来反对学费调涨,大学里的教授及研究生也开始自我组织争取劳动权益,台湾高等教育市场化已是事实,学术研究工作者是日益深刻感受到自身所受到的压迫与剥削。

全球遍地烽火的反高学费抗争

2011年11月,一位剑桥大学博士生欧文-荷兰(Owen Holland)在英国高教司长大卫-维莱茨(David Willetts)在剑桥大学的演讲前以吟诗方式抗议剑桥大学调涨学费,后来剑桥校方决议将他强制休学两年六个月。6月,韩国学生在首尔进行大规模抗议,要求李明博政府兑现其竞选承诺「大学学费减半」。智利学生则是发起了多次的罢课行动,二十多万名学生上街游行要求智利政府进行教育改革,回复1960年代公立大学教育免学费政策。今年3月中旬,加拿大魁北克省(Quebec),二十多万名大学生罢课涌入蒙特娄(Mont Royal)市中心抗议其政府将调涨多达75%学费。

 在欧洲、美洲和亚洲都同样上演着抗议学费高涨的学生示威游行,然而全世界各大学都说必须调涨学费才能维持运作,才能在世界舞台上同其他所谓的一流大学竞争。亚洲主要国家政府则无不积极投入改革自身高等教育体制,希冀以国家财政重点补助特定大学在世界高教竞争里占有一席之地。这些现象背后的共通点为何?

新自由主义下的高等教育

在阶级社会中,教育也从来是阶级性的,是统治阶级的利益与意志的反映。在历史上,高等教育一直是历届统治阶级培养统治精英和其统治机器/工具的方式。平等普惠的全民受教育权,如同选举权和其他社会福利一样,是工人阶级与劳动人民经过百多年劳工运动与社会抗争赢得的改良成果。但为了追求利润和维系阶级统治,只要时机成熟,资产阶级就会采取各种手法直接或间接地剥夺劳动人民的改良成果。

前阵子上映讲述英国前首相戴卓尔(Margaret Thatcher)人生经历的电影〈铁娘子〉(Iron lady)里没提到的是戴卓尔本人在上世纪八零年代冷战时期同美国前总统里根(Ronald W. Reagan)举起的「新自由主义」旗帜,这套政治经济哲学反对国家干预国内经济市场活动,主张市场自主运作才能达到最佳利益分配与效率最大化。虽然,国家和资本家无法在法律上禁止普通劳动人民享有教育的权利,但通过竭力推广教育商品化、私有化、市场化,使用货币价格杠杆将劳动人民排除在精英教育之外,同时牟取暴利。

其在高等教育方面的展现即是,一方面崇尚新自由主义的各国政府们开始削减对本国高等教育的预算补助,另一方面鼓励相关教育研究机构透过与企业在教学研究上紧密结合产学合作,来获取企业资金赞助,最终达到能在市场机制的冶炼下自我运作,不再依赖政府预算支持。

广设大学背后的市场化逻辑

过去,台湾在政府松绑大学设立政策之下,许多原本的公私立技术学院一个个升格为大学,高中升大学录取率不断上升至近几年来的百分百录取,高等教育在人人都要受到良好教育的教改要求下逐渐成为普及教育,从「满街都是大学生」到「满街都是硕士生」,大学生、硕士生甚至是博士生都已不再拥有社会过去想象的菁英性质,反而在现今出现了「大学任你玩四年」和「死大学生」等讽刺与批判,企业开始以「草莓族」标签出生于民国七零年代的七年级生,形塑这批拜大学普及化所惠的青年的软弱性格,大学文凭不再拥有过去相对优势的高薪工作保证,反而普遍成为就业的必要条件。

在这波广设大学风潮中,可以清楚看到的是多以设立电机、电子与资工等工科为主的大学技术学院,在台湾高科技产业日益升高的高等劳动力需求下,普及教育口号隐而不表的是一个以市场趋势为依归的买方心态反应─人人都想要成为科技新贵,于是市场就多增加相关大学科系,这需求却一路从对大学生冲到对硕士生及博士生的需求,不只大学林立,研究所也持续设立,在市场过度反应造成高等劳动力供过于求的情况下,加上政府系列的青年促进就业方案「帮忙」下,于是社会上出现了22K(月薪为22000新台币,约5500港币)大学生,35K(月薪为35000新台币,约8400港币)硕士生,以及到近来的55K(月薪为55000新台币,约13800港币)博士生,这一场普及教育戏码至此终于暴露出其背后真正操控的市场化逻辑。

作为产业的高等教育

根据英国政府于2006年的统计,英国高等教育每年为英国创造高达450亿英镑产值,对大学每投资1英镑,可获得1.52英镑的经济效益。2007年澳洲高等教育产值达七亿美元。2011年美国由外国留学生创造的高教产值达210亿美元。全球高等教育已经成为千亿美元高产值高利润的新兴「产业」,各国政府因此积极推动高教改革,希望透过有计划的扶持国内优秀大学成为国际知名学府,进行教育输出,向外国学生收取高昂学费,获取高额利润,而每年的世界大学排名做为一个争取曝光的宣传平台也就因运而生。

棒子与萝卜: 大学法人化与五年五百亿
近十年来,亚洲各主要国家为推动科技发展,无不投入本国高等教育改革。在中国,1995年江泽民于北京大学校庆上提出了「985工程」,重点补助像是北京、清华等大学成为国际知名大学;在韩国,1999年金大中政府提出了「Brain Korea 21」(简称为「BK21」)发展世界一流大学计划,预计在1999年到2005年间投入1.7亿美元改革韩国重点大学成为国际一流大学。在台湾,2005年政府提出了「五年五百亿」计划誓言要让台大、成大、清大、交大等研究型大学挤进世界百大行列。但这些资助并不是为了使广大民众更易于接受高等教育,而是为了培养和固化社会精英阶层,并通过市场化(产学合作)使学术精英与资本家进一步勾结。

而为争取五年五百亿经费补助,成大含泪答应接受作为附加条件的「大学法人化」,之所以含泪是因为法人化即意味着政府补助款将逐年降低,学校必须自行另辟财源。然而推动法人化过程需要复杂的修法过程,同时也遭遇大学里教职员对于自身公职权益损失的疑虑反弹,于是在政府鼓励之下,成大开始试办成立作为「大学法人化」过渡阶段的「大学自主治理委员会」,在学杂费调整、系所增加整并等校务决策上试办自主管理。以成大的「自主治理委员会」为例,总计共15到19位的委员人数里,校务会议代表3人(共有1票),教师代表1人,学生代表1人,校友代表3到5人,企业及社会公正人士5到7人,教育部代表2人,代表校园组成的学生、老师及校方行政人员代表的意见份量在这19人会议里仅只3票而已,而校友与企业社会人士却拥有8到12人过半数的压倒性优势,充分显示大学必须脱离政府财政支持,由资本家(校友及企业社会代表)介入校务决策发展方向的新自由主义思维。

「学生」身份与「劳动者」身份的双重压迫

一位目前就读某国立大学研究所硕士班的W同学表示,对于指导教授将他们学生辛苦工作的产学合作成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新瓶装旧酒向教育部、国科会、工研院等政府机关申请计划补助感到非常反感,而学生们领的钱则是完全出于教授个人主观意愿决定。W同学表示,研究团队里的博士生负责系所网站上所标示的教授个人研究领域,而由教授向其业界朋友延揽而来的产学合作计划,则是硕士生们的日常实际工作,W同学打趣地说,如果他们这些硕士生学生罢工的话,这些产学合作计划铁定会开天窗,因为实际上教授自己并不掌握产学合作计划所需要的技术知识,教授只要负责开会、写计划拿经费、跟业界朋友打打球,就有产学合作找上门来,再分给他们这些硕士生完成这些计划,就可以拿到丰厚的报酬。

而在研究所阶段,W同学就体认到了工作责任制的精神。每个硕士生同时都有两个计划担在身上,一个做完了,就做另一个,然而同时又会有新的计划加进来,充分体现了业界物尽其用的责任制奥,而教授义正词严的表示这些实作经验是非常宝贵的,学生们应该要认真地从实作中学习才是。W同学表示,就教授所给于他们的实际训练来说,真觉得自己完全是拿薪水上班却没有劳健保保障的劳工。

W同学表示,同学们普遍对于这种研究所“血汗工厂化”的求学方式感到不满——学生成为被学术精英教授与资本家剥削的廉价劳工,而并不是真正从事于有益于学术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学习与研究。大家也曾想过要一起罢工抗议,但想到在保守的校园气氛下,而且大多数的学术精英都是这种剥削体系的收益者,其他教授完全可能拒绝接受因与教授冲突而被赶出研究团队的学生,而面临无法毕业的窘境。所以,不少研究生们思虑再三后还是只能摸摸鼻子无奈地继续在这样荒谬的求学环境中「实习」。

认清压迫,反抗资本家

在残酷的市场经济竞争中,各国资本为生存,一方面无不竭力推动科学技术发展,并带动全世界的高阶劳动力需求日益升高;另一方面作为高阶劳动力生产的高等教育成为一种新兴产业,各国高等教育改革无不重点培养国内优秀大学加入争食全球高教产业高产值大饼的厮杀。

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驱动力的教育改革下,政府逐步减少对大学研究机构的补助,学校必须调涨学费及紧密地同企业作产学合作才能获得经费以求生存,既将大量缺乏财力的普通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学生排除在精英教育之外(排名优秀的学校与专业),又将市场力量得以进入大学,将大学改造成教学研究都符合市场需求的产业后备劳动力生产工厂。「学习」变成了「实习」,「学生」与「劳动者」之间的界线开始模糊,来自两方面的压迫与矛盾不断加强激化。

面对学术殿堂里日益恶化的教学与研究环境,受教者与授教者必须体认自身所受压迫与剥削的来源对象,是那一手拿着皮鞭(世界一流大学),一手拿着毒苹果(产学合作)的势利资本家,必须认清自身的阶级位置,自我组织起来,与工人团体团结进行抗争罢工,同资本家做斗争,才能夺回高等教育与学术研究的管理权和自主权。

学生们的反学费斗争、全国高等教育产业工会与台湾大学企业工会的成立已经为台湾的高教劳动者们的新斗争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作为社会主义者,我们要求:

  • 反对调涨学杂费,应课征资本税赋为高等教育经费来源,实施免学费政策!
  • 反对大学法人化,由学生与老师民主控制大学校务决策!
  • 全力支持成立台湾大学企业工会的斗争,一校一工会,自我教育劳动意识!
  • 支持高等教育产业工会的斗争,为学术工作者的研究自主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