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夫拉多尔当选总统一年后的阶级斗争与“第四次转型”
Mauro Espínola和Luis Enrique Barrios,社会主义替代(CWI墨西哥)
“国家复兴运动”党的奥夫拉多尔于2018年7月1日赢得总统大选,是墨西哥政局的转折点。奥夫拉多尔得到巨大的支持,群众对他的胜选欣喜若狂,同时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自己需要积极推进政治变革,并展开公开辩论。 在今年年初汽油短缺引发的危机中可以清楚看到,所有墨西哥人都在讨论本国的命运。
从本质上讲,奥夫拉多尔想要通过间接手段重新分配收入,实施“人道的资本主义”。他试图在生产资料、银行和大地产的私有制与大多数人的社会权利之间取得平衡。大多数人支持奥夫拉多尔和“第四次转型”,无疑正是因为他可能实施对多数人有利的政策。 然而,奥夫拉多尔的政策的局限性已经很明显,而且当统治阶级因为担心失去对局势的控制而加大对奥夫拉多尔的压力时,他的局限性会更加明显。 毫不意外地,从奥夫拉多尔就任总统以来,资产阶级媒体和知识分子就不停攻击他和他提出的政策。
我们社会主义替代不是宗派主义者。如罗莎·卢森堡所言,我们很清楚“社会改良和社会革命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为争取社会改良的斗争是手段,而社会革命是目的。”
全球衰退与墨西哥资本主义的依附性
为了理清墨西哥阶级斗争的前景,我们必须考虑两个因素。第一,现在全球资本主义在经济、社会、政治和国际关系等所有方面所面临的危机甚至比十年前更严重。第二,墨西哥经济与所有国家经济一样,与全球经济密不可分。
墨西哥的对外贸易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2017年墨西哥贸易逆差接近110亿美元。这意味着出口额对于墨西哥维持进出口平衡来说具有重大影响。墨西80%的出口以美国为目的地。所以如果美国经济增长率下降,美国的进口需求也会随之减少,进而拉低墨西哥的经济增速。
墨西哥左翼广泛存在一种错误观点,将墨西哥资本主义在全球资本主义中的依附性视为贫困和经济落后的同义词。但其实墨西哥并不是贫穷国家。墨西哥有着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和塞尔维奇(Sertvije)家族等亿万富翁,而且是世界第十五大经济体,经济总量大于沙特阿拉伯和瑞士,同时也是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国。
另一方面,依附性只是一个经济体与全球市场相连结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讲,墨西哥经济的依附性只是意味着其内部市场的发展受到外部市场的巨大影响。
墨西哥之所以变成这样的经济模式,是因为资产阶级在过去30年中选择低成本生产方式,并将外国作为主要销售市场来增加其利润。换句话说,墨西哥经济的高度依附性是因为它面向外部市场,压低工资以提高其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进而反过来压缩了国内市场。
薄弱的国内市场
我们在这种背景下必须考虑奥夫拉多尔提出的经济政策。其政策的重点是通过提高工人家庭的间接收入来强化国内市场。换句话说,奥夫拉多尔打算利用助学金、“青年前途建设方案”和提高养老金等社会方案,以鼓励消费,从而增加需求、强化国内市场,而非直接提高工资。
当然,上述做法可能会在短期或中期达到一些效果,但它无法解决深层的经济危机。过剩的商品和资本在国内和国际上找不到市场,因此经济增长完全是依靠投机泡沫,而泡沫迟早会爆炸。当然,这意味着资产阶级内部将出现更严重的分化,而这一点已经在去年7月的大选有所体现。此外,去年大选结果也标志着面向国外市场、通过低薪提高产品国外竞争力的那一部份墨西哥资产阶级的失败。墨西哥的两派资产阶级将在奥夫拉多尔的经济政策上出现越来越激烈的冲突。
虽然墨西哥北部经济特区的工资增长了16%,其他地区的工资增长了约5%,但这样的增速仍然不够。根据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墨西哥最大的大学)的研究,在过去30年中,墨西哥的购买力下降了近80%!也就是说,要想将墨西哥的生活水平恢复到几十年前的水平,就必须将工资提高80%。虽然政府提议增加对学生和学徒的补助金,但是为了活络国民经济和国内市场,必须要提高最低工资。
公共财政、削支和收入再分配
问题在于,如今墨西哥资本主义的公共财政不足以支撑奥夫拉多尔的计画,也不足以改善劳动人民的生活条件。墨西哥大约70%的税收来自工人和小企业主,而大公司、银行和财团仅占30%。
根据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信息,佩尼亚·涅托(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前总统,2012年12月1日-2018年11月30日)在任六年里为企业家、银行家和建筑商减税2720亿披索。而当时震惊墨西哥社会的汽油盗窃案也只不过涉及690亿披索,相当于减税额的仅四分之一。
奥夫拉多尔已经开始了懦弱的财政改革:不是对巨富征更多的税,而仅仅是填补财政漏洞,即阻止大企业通过虚假的慈善活动和社会工作来合法避税。奥夫拉多尔已经说过,在其执政期的前半段不会进行税制改革,而是打击腐败以增加国家收入,等那之后才采取措施增加财政收入。问题是,奥夫拉多尔似乎相信资本家会乐于配合这些措施。实际上,在新一轮全球经济衰退的威胁下,墨西哥资产阶级更不愿意为了充实国库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像奥夫拉多尔提出的这样的政策不会彻底解决经济危机和工人阶级的迫切问题。哪怕在最好的情况下,奥夫拉多尔的再分配政策也只能部分缓解这些问题。“提高间接收入”等举措可能只是造成虚假的表像,而实际上令经济危机以及在过去十年中激化阶级斗争的问题更加严重。
奥夫拉多尔的政治得失
奥夫拉多尔赢得上次总统大选,以及传统右翼政党的惨败,无疑是墨西哥阶级斗争的质的飞跃。现在我们绝对有必要回头评估奥夫拉多尔胜选的意义和影响,而且要将工人阶级的利益作为评估的第一项标准。
奥夫拉多尔当选总统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而是年轻人和工人长期斗争的结果。这场斗争可以追溯到1988年推动国家民主阵线的夸特莫克·卡德纳斯(Cuauhtémoc Cárdenas)竞选总统的群众运动。当时卡德纳斯得到很大支持,革命制度党候选人萨莱纳斯·德·戈塔里(Salinas de Gortari)通过大规模选举舞弊才得以打败它。2006年大选时再度发生大规模群众运动,以及反对选举舞弊的群众斗争。当时国家行动党(PAN)候选人卡尔德隆(Calderon)也是通过选举舞弊才得以当选。
在那段时期也发生了选举以外的抗争,即公开的革命起义,特别是1994年萨帕塔民族解放军(EZLN)武装起义,以及2002年保卫土地人民阵线(FPDT)于圣萨尔瓦多阿滕科的抗争和2006年瓦哈卡人民代表大会(APPO)的抗争。这里只是略举几例。在同一时期,墨西哥也重新爆发了争取独立工会的斗争,使当时的国家行动党政府陷入半瘫痪状态。
那是一个漫长的、波动的时期,阶级斗争和工人阶级组织有起有伏、有进有退。受压迫者的不满情绪也在增长,他们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摆脱由革命制度党开始推行、多年后又被国家行动党欣然继承的政策。在1980年代早期,国家行动党政府制定了各种各样的举措,以破坏1910-1920年革命以及后来的工人斗争所赢得的一系列社会成果。
在国家行动党的统治下,几乎所有公有行业都被私有化,工资急剧下跌,大多数集体劳动合同都被删减或作废,贫困农民也失去了公共的农机设备。所有社会领域的公共支出都大幅削减,同时大资本通过墨西哥国债、1998年银行纾困和大企业、大银行免税政策攫取了数百万公共资金。所有这一切政策造成财富集中到少数大富豪手里:在2015年,墨西哥最富裕的1%人口坐拥全国43%财富;而另一方面,贫困人口从1990年的4600万增至2014年的5530万。
同一时期,右翼政党急速衰落,墨西哥资本主义瓦解,例如1995年和2009年的经济崩溃。群众怒火高涨,以至于革命制度党和国家行动党的统治不可能再持续下去。
2012年佩尼亚·涅托就任总统之后,群众的不满更为强烈。涅托对工人展开一系列攻击和反改革,将阶级斗争推向了1980年代以来最激烈的水平,例如反涅托的学生运动#YoSoy132、2013年教师反对教育改革的顽强斗争与2014年学运分子于阿尤兹纳帕失踪后的抗议。在此阶级斗争的背景下,资产阶级不得不放弃2018年总统大选舞弊的计画,因为传统的资产阶级组织已经严重分裂,如果再次激起无产阶级群众的愤怒,局势可能会失控。
2018年7月1日的大选结果具有历史性意义。首先,无产阶级群众打败了右翼和资产阶级推出的候选人,群众认为能够代表自己的候选人奥夫拉多尔成为墨西哥总统。其次,城市和农村工人以压倒性优势赢得这次大选:奥夫拉多尔得到53.19%的选票(逾3000万),国家行动党-民主革命党-公民运动联盟的阿纳亚得到22.28%,革命制度党-绿党-新联盟党联盟的梅亚德得到16.41%。
为了确保胜选,奥夫拉多尔建立了跨阶级的选举联盟。但奥夫拉多尔能够击败革命制度党和国家行动党,主要还是依靠无产阶级群众的力量。无产阶级群众和受压迫者一方面将选票投给奥夫拉多尔,同时也通过自己的斗争削弱了右翼。
然而,由奥夫拉多尔发起的这一跨阶级阵线,让一部分右翼分子和资产阶级得以搭上“第四次转型”的便车,例如奥夫拉多尔与右翼基督教政党社会接触党(PES)结成选举联盟,以及任命商人阿方索·罗莫(Alfonso Romo)为总统办公室主任。另外,奥夫拉多尔也与伊达尔戈州的革命制度党前议员杰拉尔多·索萨(Gerardo Sosa)及国家行动党前全国主席曼努埃尔·艾斯皮诺(Manuel Espino)合作。这些人虽然愿意支持奥夫拉多尔的部分政策,但是一旦渴望社会公义的群众要求奥夫拉多尔施行深刻的社会变革,威胁到他们的政治和经济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反对奥夫拉多尔。前内政部长乌尔祖阿(Urzua)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们必须对这些人进行斗争,扫除政府中公开的资产阶级分子。
第四次转型
奥夫拉多尔的跨阶级阵线从组织上反映了第四次转型政策的实质以及制约它的矛盾。换句话说,它试图在不与资本主义决裂的情况下为最贫穷的人服务,同时也满足资本家的要求,打击贪腐、取消所有特权和不必要的公共行政开支。该计划的核心是恢复国有墨西哥石油公司的生产基地,因为墨西哥石油公司是最重要的公共资金来源。该公司在2008年贡献了45%的国家收入,而到了2016年则下降到18%。
除此之外,奥夫拉多尔政府不断受到“权力黑手党”(即勾结黑帮的政客)的攻击。这些人想要削弱奥夫拉多尔政府,以便在必要时把他赶下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穆迪、标准普尔等债务评级机构以及那些造成2008年墨西哥房地产危机的投机者不断对墨西哥披索发动的投机性攻击,同时特朗普政府也对墨西哥展开系统性攻击。
类似的例子还有关于打击非法燃料和墨西哥石油公司燃料遭窃的媒体战。墨西哥石油公司遭窃导致今年年初燃料短缺,然后电台、报纸和电视台上发起大规模的恐吓宣传。而成千上万的工人无畏这场斗争的困难和所带来的牺牲,奋勇加入斗争。正是在与燃料盗窃的斗争中,奥夫拉多尔的支持度飙升至86%,成为数十年来支持度最高的总统。
资本主义对奥夫拉多尔造成严重限制。例如奥夫拉多尔原本对中美洲移民采取开放政策,但在六月初特朗普的压力和威胁下,他派出 6000名国民警卫队到南部边境阻挡移民。特朗普为了实现其肮脏的计画,威胁要对墨西哥出口美国的商品加征5%的关税,理由是墨西哥40%以上的外资是来自美国,而且墨西哥80%的出口都流向美国。于此同时世界经济和墨西哥经济出现严重的放缓征兆。
这清楚地表明,我们未来将要面对的不是社会和平,而是更激烈的阶级对抗。马塔莫洛斯市的罢工行动迫使奥夫拉多尔承诺为边境地带工人加薪20%,并将年度奖金增加至32000披索。这表明数百万墨西哥工人的斗志和勇气。另一方面,资产阶级及其代表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特权,继续反对奥夫拉多尔政府,尤其是反对它所代表的想要结束长久以来的苦难、蔑视与漠视的数百万工人、青年和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