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一切」运动的前路并非坦途。但它有机会重塑法国的政治格局。
George Martin Fell Brown 社会主义替代(ISA美国)
(本文首次发表于2025年9月22日)
9月10日,法国各地街头出现抗议者封锁高速公路、焚烧路障、建立草根群众集会的景象,同时他们也抵御警方的镇压。此前一天,总理贝鲁(François Bayrou)因不信任投票而辞职,政府随之垮台。据报道,9月18日大规模罢工期间,上街抗议的人数变得更多。这些抗议表明,法国的危机已经非常深重,不是仅仅更换一名政客就能解决的。
引发抗议浪潮与政府垮台的导火线,是贝鲁在7月提出的紧缩方案。该方案包括削减438亿欧元的公共开支、冻结退休金、取消两个法定假日等多项攻击措施。民众的怒火自下而上蔓延,通过X、TikTok、Telegram和Facebook等平台迅速扩散。 9月10日被定为总罢工日,这场运动被命名为「Bloquons Tout」,即「封锁一切」。
法国对群众抗议和罢工并不陌生。2018-2019年间,法国也曾被社交媒体上组织起来的、松散的「黄背心」抗议运动所震撼。然而,这次法国社会的危机更加深重。在左右两派政治极化加剧的背景下,饱受憎恶的总统马克龙勉强维持执政地位。这正是欧洲乃至全球的政治两极化加剧的一部分发展。
「封锁一切」运动的前路并非坦途,但它有机会重塑法国的政治格局。
危机中的马克龙政府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及随后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后,全球政治格局动荡不安,左右两翼涌现出新的反建制政党和政客,挑战新自由主义秩序。 2017年马克龙首次当选时,他被视为新自由主义建制派的救世主。他能够抵御极右翼的勒庞,同时也能强行推行残酷的紧缩措施。他曾被用来证明中间派终究能够稳固执政。但他近十年的执政始终岌岌可危。
即使在2017年,选举结果也本可能截然不同,勒庞本应在第二轮对决中迎战左翼新锐候选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当马克龙大胜勒庞,最主要的因素是对勒庞的抵制,而非对马克龙的支持。就任总统仅一年,他就面临「黄背心」运动的冲击。这场群众运动在马克龙推行累退燃油税的刺激下,在严酷镇压下仍持续著大规模的抗议,堪称1968年五月总罢工以来法国最大规模的抗争。
即使在抗议平息之后,马克龙也只能勉强维持政府的正常运作。2023年他推行人人喊打的退休金改革,将退休年龄从62岁提高至64岁。这引发了自1968年以来最大规模的罢工浪潮,据法国总工会(CGT,法国最大工会)统计,共有280万人参加了罢工。但正是由于工会领导层缺乏行动升级的策略,退休金改革才得以通过。尽管马克龙最终成功渡过危险,但民众的不满意味着新的危机不可避免。
2024年,危机再次公开爆发。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凭借民众对马克龙政策的不满,煽动种族主义和排外情绪,赢得法国多数席次。马克龙随即解散国会并提前举行大选,企图重现2017年极右翼胜利引发的冲击效应,团结民众支持他。民众确实团结起来对抗勒庞。然而,赢得最多席位的并非马克龙,而是梅朗雄领导的新人民阵线联盟。
尽管新人民阵线获胜,马克龙仍勉强维持少数政府运作。选举结束后,总理阿塔尔(Gabriel Attal)辞职,但仍继续担任看守政府首脑,直至马克龙任命的保守派戴高乐主义者巴尼耶(Michel Barnier)接任。巴尼耶成为法国任期最短的总理。当他试图不经表决强行通过马克龙的紧缩预算案时,新人民阵线与国民联盟联手发起不信任投票。继任的贝鲁同样试图强推紧缩措施,却在「封锁一切」抗议浪潮即将席卷街头之际,自己也遭遇了不信任投票。
马克龙之所以能长期执政,并非因为他的议程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而是得益于议会权术、政治僵局以及工人领袖缺乏明确的纲领。这种局面终将走到尽头,届时一切都将爆发。
封锁一切
随着「封锁一切」行动的展开,马克龙政府的危机再次蔓延至街头。人们难免将其与黄背心运动相提并论。这两场运动最初都是通过社交媒体自发组织的「无领导」运动,而并非通过工会或政党组织。抗议为斗争注入了新活力,新近激进化的群众走上街头并组织全民集会。与黄背心不同的是,「封锁一切」运动吸引了多得多的年轻人。
Caroline是国际社会主义道路(ISA)在法国的成员,位于该国南部邻近马赛的普罗旺斯艾克斯(Aix-en-Provence)。对当地的抗议,她说:「普罗旺斯艾克斯的抗议聚集了近2000人。我看到了很多学生以及首次参与抗议的人。」这座城市人口仅15万而已。法国总工会估计,9月10日全国各地的抗议总人数达到了25万。与此同时,当局部署了超过8万名安全人员。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发展,但通过社交媒体组织的「无领导」抗议所能取得的成果有限。黄背心运动在高峰期人数更多,但运动最终仍然消散。统治阶级也希望等待这场斗争自行消退。即将卸任的内政部长勒塔约(Bruno Retailleau)对抗议不屑一顾,称「那些想要封锁国家的人并没有成功。」
一个大问题是,「封锁一切」的呼吁并未得到工会领导层恰当的响应。在退休金抗议中,280万人参与罢工,显示了当工人自己的组织全力支持一场斗争时,抗争所能实现的成果。但工会的保守领导层将这场运动视为一群外来者。幸运的是,这场运动的力量确实对工会施加了压力,使其支持一些罢工行动。这包括既批准了10日当天的罢工,也支持了在9月18日发生的规模更大的罢工日,当天伴随着超过100万人的示威游行。
对此,Caroline报告说:「(9月)10日广泛的基层组织迫使法国总工会支持罢工授权。在地方层面,许多工会联盟呼吁支持抗议活动并支持罢工授权。例如在普罗旺斯艾克斯,在医院工作的工人与抗议队伍一同前行。能源部门的工人也在罢工纠察线上加入了马赛的抗议。」
「10日的自发组织有可能超越在退休金改革抗议中失败的工会官僚策略,但它们需要一个明确的升级计划,而这正是目前所仍然缺乏的。」
随着新群体投入斗争,并且运动没有已确立的组织架构,这场运动的诉求五花八门。革命的呼声与抵制国家银行和购买本地产品的呼声交织在一起。但运动的确有着自身的能量。
危险在于,这场运动可能会在工会领导层退缩的同时消散,从而让马克龙重新掌控局势。这就是为什么应该明确引导这场运动的能量,呼吁法国总工会和其他工会组织一场总罢工,以推翻政府。
政治代表
在贝鲁辞职后,马克龙任命勒科尔尼(Sébastien Lecornu)为总理,而非提出举行新选举。马克龙和勒科尔尼的主要策略是,尝试拉拢梅朗雄的新人民阵线中较为保守的力量。他们希望借此通过紧缩预算,同时增加国防开支。
梅朗雄自己的政党「不屈法国(La France Insoumise)」是新人民阵线中最大的政党,并且坚定地站在左翼。然而,该联盟也包括像社会党和绿党这样亲资政党,梅朗雄正依靠它们来维持其在议会中的党团。梅朗雄和「不屈法国」提出了一个激进的、工人阶级的纲领,并且一直是议会中积极支持「封锁一切」抗议的主要力量,包括呼吁总罢工。然而,梅朗雄建设这个党的方式是围绕他本人、将其本人作为精神领袖,而不是基于积极参与党建的广大党员。他也过度依赖与联盟中较保守政党在议会互相配合的手段。
「封锁一切」有可能为「不屈法国」注入新的活力。新近激进化成员的涌入不仅可以提升该党的支持度,更能将其转变为一个在选举和街头都进行斗争的战斗型政党。
我们在英国与德国也看到了类似现象。在英国,前工党左翼领袖科尔宾(Jeremy Corbyn)和苏尔塔纳(Zarah Sultana)发起了「你的党」,在几周内就有超过75万人登记加入。在德国,主要左翼政党「左翼党」曾因党领导层的政治妥协而处于衰落状态。但大众对总理默茨(Friedrich Merz )向极右翼示好的愤怒,导致年轻人纷纷加入左翼党,使其复苏成为该国主要的左翼反对党。
英国和德国的情况也显示了法国运动所面临的危险。对英国首相斯塔默的愤怒同时助长了「你的党」和法拉奇(Nigel Farage)的极右翼「英国改革党」的成长。对默茨的愤怒同时助长了「左翼党」和极右翼「德国另类选择党」的成长。而在法国,危机既见证了「不屈法国」和「封锁一切」抗议的成长,也见证了「国民联盟」的壮大。
国民联盟以经济民粹主义进行竞选,包括呼吁逆转马克龙的退休改革。但他们极度排外且反移民,并与二战期间的「维希法国(Régime de Vichy)」法西斯政权有历史上的联系。在反对该退休改革的罢工失败后,受益的正是国民联盟,他们在2024年的欧洲选举中脱颖而出。正是在应对这一冲击的过程中,新人民阵线才能在议会选举中超越他们。
「不屈法国」应该抓住「封锁一切」运动的契机,与工会人士及新人民阵线中真正的左翼政党一起,发起一个群众性的、民主的斗争政党,能够为这场运动提供政治表达。我们需要在街头和投票箱中都进行战斗性的运动,能够对抗马克龙的紧缩议程并击退极右翼的威胁。凭借著占领、罢工和总罢工的浪潮,这样的政党可以彻底重塑法国乃至国际的政治格局。
这场运动需要配备一个毫不妥协的社会主义变革纲领。它应该致力于逆转退休金改革,并阻止马克龙的紧缩预算。除此之外,它还应发起运动削减军费开支,停止对以色列种族灭绝战争的所有援助。它应该捍卫移民,反对来自政府和极右翼的攻击。并且,它应该争取将前100大企业收归公有、纳入民主工人控制。通过这样的纲领,像「封锁一切」这样的运动可以赢得工人、农民、移民和青年在行动中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