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陣線與突尼西亞呼聲黨結盟引發左翼的大混亂
塞奇‧喬丹(Serge Jordan),工人國際委員會(CWI)
7月25日左翼納賽爾主義領袖穆罕默德‧布拉米(Mohamed Brahmi)遭到冷血謀殺,之後不久群眾抗議活動迅即遍佈了突尼西亞的每個角落。26日星期五一場群眾總罷工讓整個國家為之震撼。從那時起, 立憲會議大樓前就開始了一場靜坐抗議。隨後許多到首都來遊行的內陸地區抗議者加入其中,決心與當權 者決一死戰。
8月6日爆發了自布拉米遇害以來的最大的一場反政府示威,據估計抗議者多達45萬人。「反叛運動」(Tamarod)宣佈, 他們已經收集了170萬個簽名(約占總人口的10%),支持廢除受「三駕馬車」操縱的伊斯蘭復興運動黨政府。在內陸的貧困地區,動員的同時還伴隨著各種地 方革命權力機構的發展:在一些地區,抗議者佔領了市政廳,並建立起自理委員會,直接挑戰了復興黨的統治。
世俗主義者VS伊斯蘭主義者?
與許多媒體評論員的說法相反,這場鬥爭的對立雙方不單純是「伊斯蘭主義者」和「世俗主義者」。單以這種方式來描述事物往往會中了掌權精英的圈套,他們為了自身利益而竭力從政治圖譜上隱藏起激烈的階級問題。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的這一點:掌權者帶有宗教偏見,在伊斯蘭政治派別的名義下進行越來越多的反革命攻擊和恐嚇,這些都使群眾心生怒火。復興運動黨鼓吹原教旨主義、同一些薩拉菲暴力組織眉來眼去,無疑激化了許多突尼西亞人民對現政權的憤怒。
儘管每一天都會發生邊境襲擊、炸彈威脅和暗殺陰謀的新故事,但是當務之急已經變成維護國家安全形勢和防備恐怖主義暴力活動。
最 近政府正式聲明將強硬派頑固的薩拉菲組織「安薩爾伊斯蘭教派」(Ansar al-Sharia)列為「恐怖組織」,我們必須在這樣一個背景下來理解它: 復興運動黨領導層拚命地想要恢復威信,於是通過向反對派組織和街頭的情緒展示一些政治實用主義,來把責任從自己身上推開,即便要疏遠一些潛在盟友和其自身 的部分極端保守的基礎力量也在所不惜。
社會主義者一直在對抗原教旨主義的發展。因為它嚴重威脅了言論自由和基本民主權利——尤其是女性權利——還被當權者用作分而治之的工具。
8月13日,數萬名群眾參加了由突尼西亞總工會(UGTT)召集的捍衛女性權利的抗議活動,要求政府下台。這說明許多抗議者正確地將捍衛女性權利的鬥爭與反抗伊斯蘭主義者領導政府的廣泛鬥爭聯繫起來。
如果這些議題確實發揮了毋庸置疑的作用,那麼現在這場鬥爭的核心就會直接回到2010-2011年激發民眾進行革命的最初目標。直到現在這些目標都尚未實現。
2011 年初進行的一場調查顯示,78%的突尼西亞青年認為今後幾年經濟狀況會有所改善,但這與目前的現實情況遠不相符。對於大部分人來說,越來越困難的日常生活、 不斷上漲的食品價格、大量失業青年、公共基礎設施的糟糕狀況、低工資和工廠中駭人的工作環境、貧困的西部和南部地區逐漸邊緣化等,都在激起對政府的怒火。
最近,在北部城市布爾吉巴營(Menzel Bourguiba),由於鞋廠關閉,一夜之間4000名工人被解雇。這是那些掌權者完全無力解決的問題。
這些問題涉及到誰掌握社會的經濟權和為哪個階級的利益服務。在這層意義上,任何按照資本主義趨利體制運作的政府(不管它是復興黨、「世俗」政黨、所謂的「專家內閣」、「民族團結」、國家競爭力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政府)對廣大人民群眾而言,都只會「老生常談」,甚至更糟。
例如,本‧阿里政權的「世俗」特徵未能阻止它破壞人民的生活、鎮壓反對者和摧毀勞動人民生活水平。最終它被前所未有的革命運動推翻了。
「敵人的敵人」是我們的朋友嗎?
儘管遭到革命的嚴重打擊,但舊政權殘餘、前憲政民主聯盟(RCD)的背景和關係網以及在本‧阿里時期裝滿錢袋的資產階級家庭,並未消失。他們在國家機關、許多經濟部門、媒體和眾多政黨內仍有著自己的代理人,而且和阿爾及利亞政府和帝國主義勢力也有聯繫。
突尼西亞呼聲黨(Nidda Tounes)完全是舊政權留下的政治遺產,也是「突尼西亞聯盟」(Union for Tunisia)的支柱。
突 尼斯呼聲黨 由87歲的「政治恐龍」頑固保守派塞卜西(Beji Caied Essebsi,他是哈比卜·布爾吉巴 (Habib Bourguiba)1957-1987獨裁時期的領導人物)領導,本質上是專制保守勢力的政治庇護所:與前執政黨憲政民主聯盟(RCD) 的官僚骨幹相聯繫的一群人、與「暗深勢力」有關的組織、其商業利益與復興運動黨政策相衝突的富有資本家,再加上各種從前通過任免權來濫用權力的對前政府念 念不忘的寄生蟲。
然而,突尼西亞左翼的領導層正是決定和這個政黨及其政治夥伴(都是頑固的親市場派)進行一場政治交易,好像在過去幾周中快要爆發的反對復興黨的人民力量使這些人突然變得還不錯甚至親近人民革命了。
確實,在布拉米遇害後,左翼「人民陣線」(Popular Front)的領導人和「突尼西亞聯盟」及其他右翼勢力(包括主要的僱主協會「突尼西亞工業、商業和手工業僱主聯合會」(UTICA))組成了一個政治聯盟。
根據這項協議他們建立了「救國陣線」,其共同目標是組建一個由所謂「獨立的全國性公眾人物」領導的「救國」政府。
這個聯盟給「人民陣線」的基層成員以及許多突尼西亞青年和工人的革命願望澆了一盆冷水。但這項協議並沒有讓工國委(CWI)感到吃驚。我們很久以前就發出了警 告和分析「人民陣線」的發展方向和特徵及其領導人的錯誤的「階段革命」策略——也就是主張首先鞏固「民主」和建立「公民國家」,同時又將革命的社會主義任 務拖延到不確定的未來。
最近的協議說明,這樣的錯誤方針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聯合起來反對被看做威脅「民主」的伊斯蘭主義公敵,已經成為與極端反動勢力合作的護身符。而這些極端反動勢力進行著新自由主義和反工人階級的活動,與它的伊斯蘭主義對手沒什麼不同。
實際上,這項協議使工人和窮人的利益屈從於秉承親資產階級和親帝國主義綱領的勢力,而這些工人階級和窮人是「人民陣線」的主要戰鬥力量。
有人爭辯說,如果人們想要推翻現政府,那麼為了使運動「足夠強大」,這種協議是「必要的」。這種說法不符合現實。
布拉米死後的偉大運動已經顯著衰退;罷工浪潮筋疲力盡,街頭抗議的階級成分也發生改變,被一些親資產階級勢力部分控制,只不過暫時還是偽裝在左翼領導人之下,好像是站在人民這邊似的。
對布爾吉巴政權的懷念也捲土重來,一些中產階級抗議者在突尼西亞呼聲黨和其同夥/其他類似組織的鼓動下,在街上舉起從前的獨裁者的畫像。
這並不就意味著運動已經失敗了。局勢仍舊十分不穩定,廣泛階層的突尼西亞人民對社會和政治狀態的憤怒情緒,很快就會再次大規模爆發出來。
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左翼與突尼西亞呼聲黨和其同夥間的聯盟,暫時破壞了群眾運動並削弱了工人和青年人對奮鬥目標的信心。
兩星期前,救國陣線發起了「迷失」運動(Erhal),其目標是清除復興黨政府任命的所有區域和地方長官、行政官和公共機構領導。埃塞卜西在八月底宣稱反對這場運動,說自己「支持國家這一概念」。
這再一次表明,埃塞卜西及其同夥在執行反對革命運動的計劃。他們利用自己的地位竭力截斷運動的進程。在許多地區,我們都可以看到雙重政權的例子,也有平民趕走了當地復興黨任命的官員。
這個故事具有諷刺意味的一面是,據透露復興黨領導人加努西和埃塞卜西在巴黎進行秘密談話,想在兩黨之間達成共同協定。他們很可能在帝國主義的催促下平息目前的危機,避免持續的政治膠著加劇緊張狀態甚至引發新的群眾革命高潮。
上個月,數十萬年輕人、工人和窮人湧上街頭表達出對統治者的憤怒。現在他們意識到,所有這些力量都可以被兩個主要反革命勢力用來進行骯臟交易。他們騎在革命群眾的背上,分享收益。所有這些都不可思議地得到了左翼政黨領導層的默許。
左翼的混亂
只有圍繞著工人階級和受壓迫者以及希望革命實現共同目的的革命者的訴求,才能實現一個可行的政治替代方案。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基層活動者、工會會員和其他左翼支持者當初才熱情地接受了建立「人民陣線」的目標:將所有認為需要一個強大、獨立的革命吸引力的人團結起來。這個目標與復興黨、各種新自由主義以及舊政權反對派有著明顯差別。
因為同樣的原因,「人民陣線」領導人對「救國陣線」的支持受到了尖銳批評,同時「人民陣線」的成員及其所有組成政黨都越來越混亂。
半反叛的狀態正在一些政黨中醞釀著。根據一名來自工人黨(Parti des Travailleurs前突尼西亞共產黨)的青年派別的活動者說(引自nawaat.org網站文章):「在我們黨內,大多數年輕人都反對這個聯盟。」
在同一篇文章中,一名支持「人民陣線」的突尼西亞學生總會成員也反對「與自由主義者的聯盟,這些自由主義者反對我們,他們的領導者在布爾吉巴和本‧阿里時期擔任著重要職位。」
另一名「人民陣線」的支持者解釋道:「從戰略層面上說,這個聯盟是個錯誤。它背叛了左翼的原則。突尼西亞呼聲黨在經濟和社會問題上是一個右翼組織,就像復興黨一樣,它是從前的憲政民主聯盟成員的再生地。」
工 人左翼聯盟(LGO)——工國委(CWI)的支持者在其中工作過一段時間——也沒能免於這些問題。工人左翼聯盟的部分領導人已經傾向於效仿「人民陣線」的 做法,放棄原來「建立以突尼西亞總工會為中心的工人和人民政府」的要求,而是固守於由人民陣線領導人所提出的「救國政府」的框架中。
8月3 日,工人左翼聯盟(LGO)發出一項聲明——公佈在第四國際統一書記處(USFI)的「國際觀點」網站上,沒受到一點批評——說:「為了應付目前的經濟、 社會局面,我們有必要與造成國家嚴重財政損失的因素進行鬥爭,也有必要增加政府資源,從而使救國政府有可能以國家實力為基礎執行它的方案……」
不可思議的是,它甚至還要求:「讓政府官員和國家運作方式服從於嚴格的緊縮計劃」並且「六個月內工人要奉獻『自願團結捐款』一天的工資」!
從 布拉米遇害後反政府示威遊行活動的第一天開始,工國委(CWI)的支持者是第一個出來發傳單以反對這一傾向的,我們拒絕與保護資本主義的勢力做任何交易; 我們號召進行無限期總罷工,呼籲將鬥爭擴展到群眾之中,並在全國組織民選行動委員會,從而「得到突尼西亞總工會、人民陣線活動者、失業者聯盟(UCD)和社 會運動的支持,為工人、青年、失業者和窮人的革命政府奠定基礎」。
通過與其他力量合作,工國委(CWI)在突尼西亞的支持者現在參與到左翼的重組過程中。工國委支持一個新的左翼反對黨平台。它向所有人開放,可以將持不同政見的活動者、工人和年輕人,組織到一個符合大多數突尼西亞人民的真正願望的方案周圍。
群眾運動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獨立政治組織。所以我們必須堅決拒絕與突尼西亞呼聲黨的聯盟這樣的敵對階級勢力進行交易。
與這些勢力合作只會導致失敗。打著「救國」或其他任何這類東西的旗號,呼籲人們為假想的共同利益「做出犧牲」,只會突尼西亞工人和貧困群眾的權利和生活水平遭到新一輪的猛烈攻擊開闢道路,並為資產階級擊退革命。
所有事件都表明,突尼西亞的罷工和社會抗議「熱秋」將要來臨。儘管政治集團間的鬥爭,在某些情況下可能對社會鬥爭佔上風,並在一定程度上偽裝自己,但後者不會被壓制下去。
站出來要求政府下台的工人階級,心中充滿怨恨,並且會回到政治舞台上索要自己的那份權益。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不管後復興黨的新政府扮出怎樣的面孔。
群眾會在今後幾周或幾個月中回去鬥爭,左翼必須成為他們的堅定領導,並要提供一個清晰的策略以告訴他們如何建立自己的政府。
否則,反革命勢力會填補這個真空,並獲得機會將自己裝扮成「信仰」或者所謂「國家利益」的最佳保衛者。他們會利用這樣或那樣的超階級詞語,轉移最初的革命目標,而實施自己的反革命計劃。
埃 及正在發展中的事件就是一個警告:6月30日爆發了反抗穆斯林兄弟會的前所未有的革命運動,卻被軍方誤導,這是因為工人運動中缺少一個政治替代方案。「埃 及獨立工會聯合會」(EFITU)的前主席——卡邁勒‧阿布-葉太(Kamal Abu Eita)——成了新的後默西時代政府中的人力和移民部部長。
一受到任命他就宣佈:「作為在前政權下的罷工先驅的工人們現在應該成為生產先驅」!
一些埃及左翼錯誤地輕信了軍事接管,結果被用來在政治上解除了工人的武裝並攻擊他們的鬥爭活動。同時,穆巴拉克的「暗深勢力」、前政權殘餘的關鍵人物、從前的國內治安人員、前執政黨「民族民主黨」的牢固人脈,很明顯已經復活了。
領導層與方案
不管是復興運動黨和它的同夥「三駕馬車」、或是「突尼西亞聯盟」,或是任何薩拉菲和聖戰主義的伊斯蘭組織,都不可能給群眾帶來任何認真的經濟轉型方案。所有這些組織都在打出各種意識形態招牌,來宣傳一個小部分高層人士享有大量物質特權而大部分人不得不滑向底部的社會。
馬克思主義左翼必須提供一條路來彌合宗教與非宗教的分隔。這就要組織所有勞動人民和窮人的共同鬥爭,並以推翻資本主義為目標。這樣的鬥爭也應該包含捍衛平等的政治權利,包括所有人信仰或不信仰宗教而不受到政府干涉的權利。
今年突尼西亞發生的這兩場曆史性的反政府群眾總罷工和許多其他例證表明,如果得到恰當的領導,工人、青年和窮人會決心實現革命性轉變——首先,要推翻現在的政府。但這正是問題所在。
正如路透社的一篇文章正確指出的:「突尼西亞總工會既沒有坦克也沒有軍事野心,但它確實擁有一支百萬人的軍隊,使那些相互對立的突尼西亞政黨相形見絀。」
然而即使眾多圖片中突尼西亞人高呼「人民想要全國制憲會議下台」,但是突尼西亞總工會官方呼籲維持全國制憲會議。這突顯出突尼西亞總工會的全國領導層提出的「解決辦法」和街頭瀰漫的情緒間有著明顯差別。
在 過去幾周中,突尼西亞總工會的主要領導人為了重啟「全國對話」,而試圖在執政黨和反對派間扮演起尷尬、無用的「調解人」角色。但他們本可以而且仍然可以利用 自身的巨大影響力,在一夜之間癱瘓整個國家,掃除招人憎恨的政府和立憲會議——這正是工國委(CWI)的突尼西亞支持者一直以來所呼籲的。
這樣一個大膽舉動中將展現有組織的工人階級的全部力量,再加上全國各地的民選行動委員會,就能夠為挑戰、推翻現有政權奠定基礎,從而代以革命的立憲會議——建立在各地的革命政權和革命組織之上的,真正屬於受壓迫群眾的議會。
然後建立一個工人、青年和窮人的革命政府,會使這一進程達到頂峰:依照大多數人的意願開始社會轉型、從大公司手中接管經濟的支配權、並開展一種合理組織的社會主義生產計劃,以滿足所有人的社會需要。
以獨立的工人階級立場和真正的社會主義/國際主義方案為根基,重建聯合陣線,這是實現革命勝利的唯一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