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將社會交給勞動者民主管理,才能解決長久以來的危機、贏得民主權利和消滅貧困與壓迫
P. Daryaban, CWI
[2018年的第一個星期,伊朗爆發了大規模群眾抗議。由於嚴厲的網絡封鎖,在本文寫作時,尚不清楚獨裁政府是否已經鎮壓了抗議,但據該國傳出的消息,已有超過3000人被捕。本文最初於1月4日刊登於socialistworld.net網站]
突如其來的大規模全國性抗議活動震撼了整個伊朗,表達出群眾對政府敵視和輕蔑。伊朗青年面臨著25%-40%的失業率,他們在這場運動中表現尤其突出。抗議活動最初只是反對物價上漲和腐敗,但幾乎立即與安全部隊發生衝突,死亡人數不斷增加。在一些城市,抗議者襲擊了警察局、親政府的武裝團體總部和神學院。即使最樂觀的政治分析家和社運人士也沒有料到這場運動會發展得如此迅速。
「溫和派」總統哈桑·魯哈尼(Hassan Rouhani)在12月推出更多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大幅提高日常商品價格,同時卻為多個宗教團體提供大筆資金,這成為引爆抗議的導火索。由於近年來大規模失業遲遲未能解決,國民生活水平平均下降15%,抗議迅速蔓延到全國各地。
伊朗的經濟危機在過去幾年裡愈發嚴重。政府對銀行欠下巨額債務,養老金面臨枯竭,金融機構破產,貪污腐敗已經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而這些都直接惡化了工人階級的生存條件。這些因素,再加上富裕精英們的眼界逐漸拓寬,成為引起這次抗議運動的另一關鍵因素,有抗議者喊出了「打倒貪官」的口號。
魯哈尼政府吹噓說它把通脹率降到了一位數,並將經濟增長率提高到了6%。然而,前者在一定程度上是通過新自由主義政策實現的,後者只不過是因為聯合國解除部分制裁令伊朗政府得以出口石油。
伊朗政府涉入伊拉克、敘利亞和也門的戰爭,進一步消耗了國內資源。而且據黎巴嫩真主黨領導人所說,他們黨和用於改善黎巴嫩南部基礎設施的資金全都是來自伊朗。 伊朗政府也花費巨資援助伊拉克的一些武裝團體。伊朗政府制定了野心勃勃的外交政策和計劃,其龐大開銷沉重地壓在伊朗工人階級身上。這個政權曾以打擊國內的恐怖主義勢力為藉口來為自己辯解。然而,隨著伊斯蘭國的倒台,至少現在這個藉口已經失效了。
特朗普上台之後威脅要退出伊朗核協議,令伊朗政府吸引外資的美夢破滅,導致局勢進一步惡化。伊朗的銀行至今還未能重新加入國際金融體系。
在過去的三四年裡,伊朗群眾的反對情緒持續燃燒,工人和破產金融機構的儲戶成為反抗運動的兩大支柱。
在伊朗西北部的阿拉克和南部油田地區均發生了大罷工,工人組織了糾察隊,同時政府迫害工會活動者(例如德黑蘭公交工人領袖和哈夫特-塔佩糖業公司的罷工工人)也引發了持續的抗議。
主要依靠裙帶關係建立起來的金融機構,從儲戶手中竊走了數百萬美元,從低收入者用以糊口的微薄儲蓄到富人的巨額資產均受其害。這些機構的所作所為,以及教師養老金和社會保障機構的巨額貪污,不是簡單的資本主義漁利,而像是中世紀的掠奪。而且至今沒有一個貪腐官員受到懲罰。
火上澆油的預算案
12月份魯哈尼公布了2018年預算案,提出要將汽油和柴油價格提高約40%,無異於火上澆油。同時雞蛋價格在最近幾周突然上漲,意味著窮人連最基本的食物也買不起。預算案還提出,要取消3400萬人每月45.5萬里亞爾(12.6美元)的現金補助,也就是要將領取該項補助的人數減少40%。
而且預算案顯示,政府將撥巨款給不勞而獲的宗教機構,這令群眾怒火中燒。雖然按照這個預算計劃國家支出增長了6%,但官方給出的通貨膨脹率也已接近10%,所以這其實是延續了魯哈尼2013年上任後推行的新自由主義削支政策(伊朗統計部門公布的數據自相矛盾, 實際的通脹率和失業率估計會比官方數字高得多)。
社交媒體的發展已經完全超過了國營新聞媒體,讓人們得以更自由地表達憤怒和不滿。在2009年發生大規模抗議活動時,伊朗有大約100萬部智能手機,而現在據報道有4800萬部。
伊朗政府不允許有鬥爭性的獨立工會,於是人們便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和渠道來提出自己的訴求。危機的深化和群眾怒氣的上漲使政權內部的分歧和內鬥進一步加劇,前總統艾哈邁迪內賈德開始尖銳批評司法和行政部門。哈梅內伊向他提出警告,以圖讓他閉嘴,但所謂的最高領袖就算在政權內部也已失去了權威。
在這種情況下,12月28日在馬什哈德的抗議活動變成了導火索。一開始抗議者主要是反對物價上漲和腐敗,但很快就出現了更廣泛的政治訴求。人群高呼「處死獨裁者」,並要求釋放政治犯。就算真得像一些人所擔心的,是政權內部的所謂「強硬派」煽動了抗議,試圖以此向魯哈尼施壓,但是很顯然,抗議幾乎從一開始就脫離了他們的控制!
第二天,德黑蘭、拉什特、克爾曼沙阿和阿瓦士也發生了類似的示威。示威口號將矛頭指向政權最高領導人。
這場運動很大程度上是自發的,沒有一個統一的領導,主要是依靠群眾的主動性。偏遠的城鎮並沒有等待大城市的號召,而是完全主動地參與了這個運動。
伊朗政府曾短暫地陷於癱瘓。盡管政府迄今為止已逮捕了數百人,至少殺死了21人,但它對於是否要發起猛烈反擊猶豫不決。政府無論在哪裡使用它所謂的「鐵拳」,都會遭到群眾的激烈抵抗。據報道,在馬拉耶爾和薩因沙赫爾,人們占領了警察局和當地最高教士的辦公室。除了法爾斯(波斯)地區,庫爾德人和俾路支人也參加了抗議。。
在一個星期前,沒有人能想像到局勢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雖然目前尚不清楚這場自底層而起的運動接下來會如何發展,但可以肯定的是,抗議者們正在表現出驚人的勇氣、極大的憤怒和對自由與社會正義的渴求。
運動的政治特征
這個運動的發生和發展完全是依靠群眾的主動性。許多人已經不再相信2009年綠色運動的改革派領導人,因為他們只是想贏得選舉,與統治精英中的另一派分享權力。所謂的改革派甚至公然譴責這次抗議活動,並呼吁政府鎮壓。2017年5月總統魯哈尼以57%的高得票率成功連任,但現在的抗議運動表明,群眾普遍對魯哈尼感到失望。
這場運動的主力已經從小資產階級和中產階層(2009年綠色抗議的主要成員)轉移到了工人階級、失業者和中下層小資產階級。多年積累起來的怒火使得運動極為激進。群眾不再相信甘地式的非暴力的安靜示威。他們大聲喊出推翻政權的口號。
和以前一樣,婦女在運動中扮演了突出的角色,有時她們比男性更勇敢。這源於她們在嚴酷的伊斯蘭教法下遭受的雙重壓迫。
前景
在本文寫作時,伊朗政府對互聯網的嚴厲審查使我們無法完全準確、及時地了解到伊朗各地的進展。
我們不確定這些自發的抗議會持續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揭開了1979年後伊朗革命歷史的新篇章。我們可以把這個歷史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1979年2月革命到1981年6月的鎮壓,第二階段是從那次鎮壓到2017年12月。在第一階段,竊取了革命果實的反動政權粉碎了1979年革命並鞏固了自己的地位。在第二階段,反動政權經歷了2009年綠色運動等危機,但沒有被推翻,因為人們仍然寄望於政權(特別是所謂的改革派)進行改革。這個新的第三階段標志著,大批群眾開始與政權及其各個派系徹底決裂。人們越來越認為神權統治應當對正在發生的事情負責。
但是,這個運動盡管具有很高的戰鬥性,但也有著嚴重的弱點。 運動目前還處於初期階段,由於缺少一個能夠提出清晰戰略的革命政黨,運動可能會在急速上升之後失去動力。這不可避免地令參加者產生了各種不同乃至相互對立的觀點。因此,有時甚至可以聽到一小部分抗議者要求恢復1979年革命前的君主制。
這場運動是從街頭抗議發展起來的,而且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和工作場所的抗議活動結合起來。僅僅在廣場和街道上抗議不能保證運動取得勝利,必須要將工廠、工作場所、社區和教育機構變成運動的中心。
如果石油、天然氣、化工、汽車等主要產業的工人舉行哪怕只是24小時的罷工,也會對運動產生重要的影響,並極大地推動運動向前發展。但是,我們還沒有看到局勢會向這一方向發展的跡象。
下一步要做什麼?
伊朗的左翼必須吸取1979年革命、2009年抗議和世界革命鬥爭(特別是最近的「阿拉伯之春」)的經驗與教訓,同時也需要更高的國際主義意識以及和國際社會主義力量合作。
面對這些新的機會,左翼必須要提出行動計劃、組織形式和鬥爭方法,以加強和推進這一運動。左翼必須配備新的通訊手段,因為盡管政府想要限制這些通訊手段,但它們還是能夠成為幫助左翼接觸群眾的關鍵渠道。左翼應該用這些通訊手段(包括社交媒體)去傳播信息和建議,以幫助組織下一步行動。
雖然目前的抗議活動可能會減弱,但它們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伊朗的局勢。 這次的鬥爭經驗可以為建立一個能挑戰獨裁政權和資本主義的工人運動奠定基礎。下一步必須要把活躍分子組織起來,協調各方面的行動,並制定出共同的訴求和綱領。左翼必須開始與其他組織溝通,組建統一戰線,作為建立民主的工人階級政黨的一步,從而把工人、窮人和青年團結在爭取社會主義社會的鬥爭之中。
馬克思主義者須要將要求民主權利、反對鎮壓和改善群眾生活水平的訴求,聯繫到建立一個真正能代表工人和窮人的政府、將經濟制高點公有化並交由群眾民主控制從而對伊朗進行社會主義改造。這將對中東及其他地區的勞動人民產生巨大的吸引力。
左翼必須告訴群眾,要警惕帝國主義勢力誤導和破壞運動的企圖。特朗普一方面虛偽地表示「支持」伊朗人民,另一方面卻與沙烏地獨裁政府交好。與此同時,由於一部分群眾還在幻想親西方的資產階級能帶來更好的生活,左翼必須對抗這種幻想,並用社會主義綱領告訴群眾,推翻資本主義之後我們能取得多麼大的進步。
只有將社會交給勞動群眾管理,才能解決伊朗長久以來的危機、贏得民主權利、終結貧困和性別、宗教與種族壓迫。伊朗的工人革命將鼓舞中東的民主鬥爭和社會主義運動,打敗反動的伊斯蘭思想和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