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紀念北京六四大屠殺週年晚會人數創新高
抵抗 中國勞工論壇
今天是北京六四屠殺30週年。 1989年4月爆發的大規模示威活動使全國陷於群眾革命運動,北京癱瘓了七個星期,運動蔓延到300多個城市,成都和西安等城市的主要廣場也像天安門那樣被成千上萬的人群佔領。
6月4日北京的鎮壓行動中,普遍認為大約有1,000人被殺,另外還有更多人在中國其他城市的鎮壓中死亡、受傷和被捕。
6月3日晚至4日,解放軍坦克和裝甲車隊從四個方向進攻北京,他們遭到北京工人和普通市民,特別是青年人的英勇抵抗。
「該殺的殺」
5月底,20萬清場部隊(這個數量足以入侵一個國家)被北京的工人階級和普通民眾不可思議地攔截了15個晝夜,被迫紮營在郊區。當局最高領導人本以為,僅通過展示軍事力量就足以震懾群眾並恢復「秩序」(即他們破碎的專制權力)。
但是,群眾的聰明才智和勇氣挫敗了最初的軍事部署。士兵們不想攻擊人民,軍官們也意見不一,不清楚哪股勢力在控制政權,以及領導人想達到怎樣的目的。軍方將領的遲疑給政權造成了危機——這是最終暴力鎮壓如此極端的一個關鍵原因。
陳墨在《震撼世界的七周》(由中國勞工論壇網站chinaworker.info出版,可從我們的網上商店訂購)一書中描述,15天里裡,超過一百萬人參加組成了阻攔「人牆」,並拉攏與解放軍。我們不是要輕視學生,但遠不只是一場「學生運動」,而是一場遍及社會各階層的革命鬥爭。美國駐北京的外交官抱怨說,他們不得不派車去中國共產黨的外交大院接他們的中國同行,因為中國外交官的司機正在街頭參與示威。
親鄧小平的解放軍軍頭王震說:「該殺的殺,該判刑的判刑」。血腥鎮壓的總設計師鄧小平還曾揚言「殺二十萬,保二十年穩定。」
這些血腥事件塑造了今天的中國。這個表面打着「共產黨」旗號的世界第二大資本主義經濟體,拒絕哪怕是最小的民主改革,尤其是過去五年反而將國家鎮壓和政治控制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有觀點認為六四屠殺來自邪惡的毛派「共產主義」,而實際上,中國變得越資本主義,就越具有鎮壓性。一位支持佳士工人和左翼青年鬥爭、反對國家鎮壓的20歲馬克思主義活動者對《華盛頓郵報》(2019年5月25日)說,「通過學習馬克思主義,你會發現,真正的社會主義和所謂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兩回事。他們把法西斯主義當作社會主義,就像掛羊頭賣狗肉。」
中共的超級警察機器的規模龐大,眷養了1000萬個網絡間諜。2017年中國維穩費(1.24萬億元人民幣)相當於埃及的國內生產總值。這個警察機器的主要就是為了阻止工人階級組織起來。
勞工維權人士韓東方表示:「中國在過去的40年裡一直將市場為信條。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揮舞着共產主義的旗幟,但實際上中共就是資本主義、市場和叢林法則的最大信徒。」[金融時報,2019年5月24日]
獨立工會
韓東方在六四屠殺後被監禁,因為他是八九運動中出現的獨立工會的先鋒。後來獨立工會成為政權鎮壓的主要目標。為扼殺工人階級的力量、新成立的獨立工會、以及八九運動最後一段時間的廣泛罷工,中共政權對工人階級進行了最可怕的鎮壓。當年設在天安門廣場的獨立工人工會總部就正是六四當晚鎮壓最血腥的地區。。
即便是1989年北京「頭號通緝犯」名單上的少數學運分子,最多也只被判了2至3年監禁,當然,這已經夠糟糕的了。但在之後的幾個月裡,據估計有兩萬人被捕,當中有15,000名工人被控組織罷工(「搞破壞」)和秘密工會(「勾結外國勢力」)等罪名。沒有學生被判處死刑,但這一厄運發生在幾十名工人身上,還有其他工人被判無期徒刑或多年勞改。
大多數報道都把八九運動描述為「學生運動」,但這只是以偏概全而已。學生們湧入並佔領了天安門廣場,點燃了這場鬥爭,展示出英雄主義和勇氣,但他們更多是對以時任中共總書記趙紫陽為代表的那些「改革派」抱有幻想,去反對那些想要加強專制統治的強硬派。改革派支持漸進的、受控的民主化,包括趙主張非常有限地放鬆媒體管制和廢除政府部門的「黨支部」(實際上是確保對政權忠誠度的監控部門),而強硬派認為趙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改革走得太遠了。
大多數天安門事件報道中遺漏了工人階級的關鍵作用。到運動後期,學生們已經極度疲憊。學生抗議已過了高潮,許多學運分子在5月開始大規模絕食抗議中耗盡了能量。最初的學生領袖大多來自北京的精英學校,並與中共官方機構的聯繫緊密得多。而後來取而代之的學生則是來自北京以外的新鮮力量,而且他們具有更多工人階級背景。學生在運動中的比重上也減少了,北京的工人階級青年開始發揮更加主要的作用。5月20日當政府宣布戒嚴、軍隊進入北京后,這一轉變更為明顯。
八九運動一開始作為學生抗議運動旨在支持中共的「改革派」,反對更專制強硬的「元老」,但後來發展成為一場以工人階級為主的鬥爭,更堅定地想要推翻中共政權,儘管他們的想法並不完全清晰。工人對於趙紫陽和他的改革派盟友沒有任何特殊情感。
不幸的是,工人沒有明確的想法或策略,沒有推進運動的訴求和方案。發起這場鬥爭的學生領袖害怕「走得太遠」,在開始時甚至想阻止工人加入示威(因為害怕激怒政府)。而隨後加入鬥爭的更無產階級的群眾和學生則沒有這樣的保守思想。
他們看到這場運動正在迅速成為生死攸關的鬥爭,政權毫無做出讓步的準備。但當時缺乏明確的計劃和個革命的社會主義政黨去準確把握形勢並及時重新定位群眾運動。
權力鬥爭
當局在應該讓步還是武力鎮壓的問題上發生權力鬥爭。權力鬥爭在1989年5月達到頂峰,趙紫陽遭遇決定性的失敗。這是一場殘酷的權力鬥爭(趙紫陽被軟禁直到2005年去世),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鄧小平和他的同夥在6月3日至4日發動了這種無端和過度的暴力。
1989年5月23日,《紐約時報》的A. M. Rosenthal寫道:「1989年5月,中國政府一度失去控制權。」這是個準確的描述。 30年前,這位評論員提出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由於沒有任何能夠介入局面的權威力量,中國政府可能將能夠重整旗鼓,恢復國家權力。」
1989年的中國正位處在革命(群眾運動)和反革命(鄧小平的親資政權)之間的殊死搏鬥之中。群眾運動沒有發展出替代形式的政府,沒能呼籲群眾運動更進一步、建立人民政權的機關(如全國各地相互聯結的民主委員會),沒有讓正在組織獨立工會的工人帶頭建立工人和窮人的民主政府,因此錯失了時機。
鄧小平政權得以重整旗鼓,大肆鎮壓。他希望可以一石二鳥。 首先,工人組織是主要目標。政府以如此殘暴的方式清洗街上的抗議者,對整個國家造成長達數十年的威嚇。血腥鎮壓的另一個目標是以趙紫陽為代表的改革派,因為改革派曾向學生抗議者提供支持或讓步。鎮壓要發出的一個訊息是,雖然中共所有派系都同意需要更多的資本主義措施,但「政治改革」和西方式「民主」卻是禁忌。
六四屠殺並非如一些評論家所聲稱的那樣導致了非資本主義的史太林主義政權的重新鞏固。中國的史太林主義體制在此前十年的改革中已開始瓦解。六四屠殺名義上是捍衛「社會主義」,實際上是推動中國政權徹底變成資本主義的決定性時刻。1989年是一場失敗的政治革命,儘管它沒有完全表明自己的目標和任務。
殘暴的資本主義復辟
特別是在1992年歷史性的「南巡」後,鄧小平統治下的中國繼續走向資本主義,但這個過程受到中共威權政府的控制,以確保黨內精英(尤其是「太子黨」) 可以掌握資本主義經濟中最肥美的部分,同時保持鐵腕政治控制,以保持對工人階級的壓迫,消除任何對殘暴資本主義復辟的抵制。在1990年代末達到高潮的國企私有化中,有多達6000萬名工人下崗。永久性工作被不穩定的臨時工、合同工和派遣工所取代。如今,中國的國企僱用了6,000萬名派遣工,他們的工資和社會福利都低於正式工。
1998年中共效仿英國戴卓爾將住房私有化。今天,95%的中國住房是私人的,公共住房微乎其微。相比之下,德國的私人房屋佔51%,美國佔65%。房價已成為中國工人階級和中產階級的巨大負擔。北京、上海以及中國的其它幾個城市名列世界上平均房價相與平均收入之比最高的城市(比東京貴一倍,比倫敦貴三倍)。
一些旁觀者誤以為工業的高度國有化表示中國不是「真正的」資本主義國家或者仍是不同社會制度的混合體。 國家經濟佔中國GDP的30%左右(包括銀行、能源、電信等關鍵部門和相當一部分製造業)。在1990年代,國有經濟被用來創造出新的資產階級,中共官員的親戚和朋友獲得了利益最豐厚的位置。
這正符合托洛茨基在《被背叛的革命》(1936年)中對史太林主義的預測:假若工人未能夠成功透過政治革命實現國有經濟的民主控制(例如1989年的中國),就會有如此的結局。
中國的專制資本主義植根於對群眾抗爭的恐懼以及資產階級精英的不安全感。資產階級精英在前所未有的媒體控制和國家宣傳的幫助下,很大程度上將其財富隱藏起來。中國的資本主義模式不是美國式的「民主」和「自由市場」,而是東亞的威權資本主義,就像是蔣介石的台灣,李光耀的新加坡和朴正熙的韓國。這些是國家控制或國家資本主義經濟的「完全」資本主義政權。
近期可靠的媒體報導表明,中共高層「太子黨」之一習近平的家族擁有1萬億美元的海外資產。中中共大部分政治局委員也極為富有。以美元計,中國億萬富翁人數很久之前就已超過了美國,去年為819對571人。
香港紀念晚會
香港是中國唯一一個能夠公開紀念六四屠殺的城市。今年的三十週年紀念晚會創下破紀錄的人數。今年的紀念會具有更重大的意義,因為香港傀儡政府正在迅速修訂逃犯條例,激起了大規模群眾反抗。這項法律將讓香港異議份子和政治活動家可以被遣送到中國受審。在專制的司法體系下,他們會完全喪失基本人權,受到酷刑,被迫在電視上認罪。
在中國其他地區,中共的鎮壓繼續打破紀錄。在穆斯林聚居的新疆,全體居民都面臨官方恐怖手段,超過一百萬人被關押在名為「職業培訓中心」的集中營。新疆的面積相當於半個印度。它已經成為警察國家電子監控的巨大試驗場,配有臉部識別監控系統、DNA採樣和強制安裝手機間諜軟體等尖端監控技術。
去年佳士工人鬥爭之後,左翼活躍青年、學生和工人遭到鎮壓。雖然鎮壓規模比新疆小,但卻是習近平鎮壓加劇的重要事證。儘管中共偽裝在「共產主義」旗幟下,但這不妨礙習近平政權將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列為頭號罪犯。六四屠殺三十週年讓政府更加緊張,因此習近平在今年年初警告說中國正面臨「難以想像的危險」。
中美「冷戰」
伴隨著六四30週年的另一個政治焦點是中美帝國主義衝突的急劇升級,這波衝突始於特朗普的貿易保護主義政策,並迅速擴展到投資、技術、學術交流、地緣政治和軍事競賽。這相當於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新「冷戰。,這是兩大帝國主義爭奪世界霸權的鬥爭,而不是像上個世紀兩個不相容的社會經濟制度(即謊稱「共產主義」的史太林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競爭。
在如此背景下,基於各自的利益,中國和美國也開始互相攻擊對方的「人權」記錄──兩國今天突然開始大談人權,這是20多年來從未見過的情形。
私底下,美國的主要資產階級代表都贊同1989年的鎮壓是「必要之惡」。特朗普過去曾稱八九運動為「暴動」,並表示欽佩中共獨裁政權的鐵腕鎮壓。 1989年6月,美國老布什政府迅速採取秘密行動,派遣國安顧問布倫特.斯諾克羅夫特到北京,以向中共領導層保證美國對中國的制裁和對大屠殺的官方譴責只是暫時的,華盛頓希望保持「接觸」。英國戴卓爾政府也採取了相似的立場。
中國政府也同樣向西方政府發出私下保證,請他們無視中國對「西方干涉」和「境外勢力」的公開譴責,因為這些譴責不過是是中共對國內的宣傳策略。中共也保證繼續推行過去十年的親資本主義政策。
對於西方資本主義的領導者來說,決定因素是經濟利益和本國公司的市場,而不是人權和民主的崇高理想。現在西方資產階級政客一百八十度轉變,只是政治宣傳的一部分。中國和美國的統治階級希望提升自己的形象,並把對方描繪成惡人。
記取教訓
要在中國和全球建設群眾性的社會主義替代方案以取代資本主義,1989年運動的教訓至關重要。1949年畸形的革命中建立起的中國史太林主義/毛澤東主義政權到1970年代已經耗盡自身發展經濟的能力。隨著俄國和東歐其它史太林主義官僚獨裁政權陷入深刻危機,中共高層把倒退回資本主義視為拯救自己的唯一希望。
當時中國新一代的工人運動也受到西方工運領袖及其右翼親資思潮的阻礙,無法及時組織起來,阻止「共產主義」官僚摧毀計劃經濟並搖身一變成為資本家。
雖然資本主義似乎給中國帶來了驚人的GDP,卻同時產生前所未有的問題:嚴重的不平等、慘不忍睹的污染、超長工時和實質收入停滯不前。今天中國的社會緊張局勢比1989年更加嚴重。從習近平和中共其他高官的警告中可以看出,中國正醞釀著新一波大規模群眾運動。
正如現在被習近平政權關進監獄的左翼青年那樣,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社會主義工人運動,而且這場運動正在中國逐步建立起來。儘管現在當局不斷製造苦難,但多強的國家鎮壓也不能避免未來這個局面。我們要釐清1989年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下令屠殺的中共高層沒有受到懲罰,才能最佳地建設新一波以工人政黨為核心的群眾運動,以反對專制、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
(視頻)六四:重燃八九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