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鬥爭的案例刺激並影響了他國運動
國際社會主義道路(ISA)國際政治委員會聲明,本文基於10月1日ISA國際委員會會議上關於世界展望的討論。
《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在10月1日發布的文章,將我們所處的環境描述為「兩個掠奪性超級大國並存的世界」。如此境況之下,自從我們上次在5月更新《世界展望》以來,今年各主要趨勢一直在延續。特朗普政權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鞏固,加沙種族滅絕成為全球意識中一個主導因素,軍事化和右翼民族主義正在加速發展。同時,隨著矛盾的累積和新一波危機的出現,工人與青年的新一波鬥爭和反抗也隨之湧現,左翼政治也出現了重要的發展。
資本主義制度及其各代表正走向反動。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波拿巴主義政權在國內外都加大了鎮壓與威脅。在美國國內,他動用國家武裝力量追捕並恐嚇移民,並擴充了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的人員,新增了1萬名探員。國民警衛隊進駐到包括華盛頓特區在內的多個城市,動用軍隊對付「內部敵人」的威脅日益增長。查理·柯克(Charlie Kirk)遇刺一事被用來加強打擊左翼以及所有反對特朗普的人士。
同時,特朗普的支持率正在下降,民眾也開始反對他。美國史上規模最大的單日抗議於6月14日爆發,數百萬人參與其中。10月18日也再次爆發了一波群眾抗議。然而,由於極度缺乏領導,抵抗力量參差不齊,這些抗議迄今未能在任何議題上決定性地影響特朗普政權。
在全球範圍內,特朗普的貿易戰在很大程度上迫使其盟友屈服,並且進一步地重大打擊了早已陷入危機的中國帝國主義。特朗普與歐盟達成的協議令歐洲統治階級蒙羞,後者接受了美方對其出口徵收15%的關稅,而作為交換,歐盟要對美國出口商品實施零關稅措施。特朗普的行徑正鼓動其他各國政府及政黨以同樣的方式,變得更為專制與右翼民粹。全球右翼的國際「團結」體現在特朗普對巴西徵收50%的關稅、以回應博索納羅入獄,以及承諾向面臨新一輪經濟危機的阿根廷米萊政府提供經濟支持。
與特朗普的行徑並存且息息相關的,是國際政治的核心議題——加沙種族滅絕。這場滅絕戰爭爆發兩年後,加沙被徹底摧毀,居民被迫遷入狹小、無法居住的難民營,並陷入大規模飢荒。這場野蠻行徑將國際團結運動推向了迄今為止的最高階段。意大利工人的總罷工和大規模示威,為這場運動增添了新的特徵——工人階級的必要行動。團結運動遭到了國家鎮壓與誹謗。爭取民主權利的鬥爭正成為一個核心議題。
中東地區的權力關係發生了急劇變化,目前有利於以色列政權。停火受到歡迎,並且自始至終都是團結聲援加沙運動的主要訴求,但特朗普等人的和平計劃並未帶來真正的和平與穩定,更遑論結束佔領或實現巴勒斯坦群眾的自決。所有導致戰爭和危機的因素仍存,矛盾不斷加劇,而該地區的勞動群眾是結束戰爭與苦難的關鍵力量。在埃及,聲援加沙的示威活動被徹底制止,海灣國家的政權與以色列的同流合污,現在他們擔心群眾會對此出現反彈。
烏克蘭戰爭已持續超過三年半,這也凸顯了我們身處一個新階段──更多、更持久的戰爭與軍事化。這樣戰爭到現在還看不到任何結束的跡象。相反,隨著無人機襲擊和平民傷亡的增加,戰爭愈演愈烈。歐洲各國政府對此感到震驚,並散播恐慌,試圖進一步升級本國內的軍事化進程。
儘管特朗普與普京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談判以失敗告終,但這位美國總統仍然被視為諾貝爾和平獎的「熱門人選」。這個獎項本將頒給這個入主白宮的國家領導人,而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轟炸了伊朗和也門、在加勒比地區襲擊委內瑞拉船隻(作為其軍備建設的一步),並持續威脅格陵蘭和巴拿馬。最重要的是,這位總統全力支持針對加沙的種族滅絕。
特朗普聲稱促成的那些「和平協議」都極其籠統、模糊,沒有解決任何問題,甚至在剛果民主共和國戰火依然紛飛。這些協議也都關係到華盛頓攫取自然資源、達成總體上的帝國主義掠奪的目標。諾貝爾委員會擔心將諾貝爾獎頒給特朗普會招致批評,但又想取悅他,於是將諾貝爾獎頒給了特朗普在委內瑞拉的極右翼盟友馬查多(María Corina Machado),而她與和平沒有半點關係。
顯而易見,當今資產階級幾乎找不到來自傳統「中間地帶」的、可靠的政治代表。大部分自由派、社民派以及其他類似人士都在採取類似右翼黨派的各種政策。資本主義制度缺乏能夠解決其重重危機的連貫計劃,因此帶來了前述發展趨勢。
在中國,危機正在加深,而佔主導地位的中美帝國主義全球衝突更惡化了這一危機。中國在世界經濟中所佔比例正在萎縮,而其近期重回高度依賴出口的策略正受到貿易戰和關稅的威脅。佔主導地位的房地產行業崩潰,以及長期的生產過剩導致失業率上升,也對中國資本家造成了衝擊。官方數據顯示,青年失業率為18.9%(以2023年以前的方法計算,這一數字則將達到25%)。在日本「失去的數十年」中最糟糕的2001年,青年失業率也「不過」是10.1%。執政的「中共」高層權鬥仍在持續,哪怕中共獨裁政權的「黑箱子」本質掩蓋了權鬥的規模。幾乎可以肯定,習近平在這場權鬥中面臨越來越大的挑戰,而這場權鬥是中美貿易衝突再次升級的導火線。
世界經濟尚未從2008-2009年的瀕死狀態中恢復。當時實施的「解決方案」導致債務、赤字和不平等現象達到新高。如今,民族主義轉向與貿易戰正進一步損害經濟,導致經濟增長停滯與失業。此外,軍費開支的大幅增加也加劇了這個問題。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其他機構擔心新一輪金融危機即將來臨。股市上充斥著瘋狂的寄生性投機行為——10家科技/人工智能(AI)公司就佔據了紐約股市總估值的40%——加密貨幣和黃金也陷入了同樣的瘋狂投機境地。
統治階級的急劇右傾也推動了國際氣候問題上的反革命,而這一進程也是由特朗普所帶頭,甚至連先前針對氣候和環境問題的口頭承諾也被丟棄。波茨坦氣候影響研究所(PIK)行星邊界科學實驗室9月份報告稱 “地球系統9個關鍵臨界點當中,有7個已被突破」,並補充說,這「增加了地球不穩定的風險」。
同時,許多事件凸顯了當今階級力量對比並非僅僅是反革命的。光是在歐洲,意大利、希臘、比利時和法國就在9-10月爆發了大規模總罷工,許多國家也爆發了反對種族滅絕的群眾動員。
在政治上,崛起的右翼政黨遇上了強大的逆流。英國「你的黨」(Your Party)儘管危機重重,卻依然誕生;德國左翼黨(Die Linke)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這體現在其號召的加沙團結動員行動中,動員了10萬人走上街頭);法國深陷政治危機的同時,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也嶄露頭角。儘管馬姆達尼(Zohran Mamdani)以民主黨人身份參選紐約市長,但他卻獲得了大批群眾支持,這再次表明了建立工人階級政治替代方案的潛力。馬克思主義者參與到這些發展,在支持新左翼陣營建設的同時,也倡導革命社會主義綱領,並警告改良主義的局限性,因為改良主義終將走入投降。
此外,還有一股由青年領導的新一波抗爭浪潮,旨在對抗經濟困境、不平等、民主權利缺失以及失業。尼泊爾和印尼的起義撼動了腐敗政權,隨後馬達加斯加、秘魯和摩洛哥等國也爆發了青年大規模抗議。正如2019年的起義浪潮一樣,單獨一個議題就能引發針對當權者、涉及廣泛議題的抗議運動,最終推翻政府並蔓延至國際。與2019年以及去年孟加拉國的情況類似,統治階級會利用運動政治綱領和組織中的弱點來攻擊、破壞它們。
戰爭與貿易戰
世界各地迫切需要進行群眾性反戰反軍國主義運動,團結工會、左翼與工人政黨,以及廣大工人與青年。在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之前,馬克思主義者就指出,除了大規模的街頭運動外,若要阻止戰爭,至關重要的還有工人行動——通過罷工和封鎖,最終發展為總罷工。
加沙與中東
戰鬥性的直接行動令反對加沙滅絕戰爭的運動實現了新一輪質的升級,當中以薩穆德船隊(Sumud flotilla)以及意大利的總罷工為典型案例。它們之間也相互關聯:數萬人從巴塞羅那發起了船隊行動,意大利碼頭工人威脅稱,如果船隊遭到襲擊,他們將「封鎖一切」。襲擊發生後,10月3日爆發了第二次總罷工,百萬人在羅馬遊行。兩週前,10萬人在西班牙採取直接行動,阻止了環西自行車賽(Vuelta de España)這項經典的自行車賽事,並挫敗了馬德里大規模部署的警察隊伍。反對種族滅絕的政治罷工和國際總罷工的理念已變得具體。
意大利和西班牙是處於歐洲運動中心地帶的兩個國家,而運動迫使這兩國政府派遣海軍艦艇「護送」這支船隊,並敦促土耳其也這麼做,這並非是偶然。甚至埃及也含糊地威脅要採取行動護送船隊。當然,這些政府並非真心支持這支船隊,事實上,海軍艦艇在以色列軍隊介入之前就撤離了現場。如此群眾壓力也體現在西方列強全力支持以色列的種族滅絕戰爭長達兩年之後,終於象徵性地承認巴勒斯坦國,並對以色列的批判言論也變得更加強硬。但向以色列輸送武器的勢頭從未停止,這些國家的政府也紛紛支持特朗普提出的協議。
內塔尼亞胡在聯合國大會幾乎空無一人的大廳發表講話,這反映出他的孤立處境——但最重要的特朗普卻並沒有孤立他。然而,內塔尼亞胡別無選擇,只能支持特朗普的和平計劃。從紙面上看,該計劃並未實現「全面勝利」,而內塔尼亞胡聲稱正接近實現這一結果。在以色列極右翼政府的荒誕設想中,這「全面勝利」包括驅逐所有巴勒斯坦人,以及建立新的定居點。哈馬斯被命令釋放所有人質並解除武裝,以換取某種形式的赦免,以及被關在以色列監獄的數百名巴勒斯坦人也將獲釋。特朗普放棄將所有巴勒斯坦人驅逐出加沙的想法,對以色列極右翼來說是一個挫折,但卻是讓阿拉伯獨裁政權加入他的「和平計劃」的條件。
特朗普對以色列的無條件支持,包括對伊朗的轟炸,始終伴隨著一種希望,即以色列與阿拉伯政權之間《亞伯拉罕協議》的「(外交和經濟聯繫)正常化」進程能夠繼續下去。這場種族滅絕戰爭阻礙了沙特阿拉伯與以色列之間最令人垂涎的協議。這項「和平計劃」旨在推動這項「正常化」進程,希望實現穩定、增加商業交易並提升特朗普的地位。加沙的恐怖事件引發了一場不斷升級的團結聲援運動,以色列對美國重要盟友卡塔爾的攻擊也是其中一個因素。
阿拉伯和穆斯林政權擔心日益高漲的抗議以及特朗普的壓力,因而接受了這項「計劃」。卡塔爾和土耳其向哈馬斯施壓,要求接受該計計劃。就連伊朗政權也表達了支持。另一方面,內塔尼亞胡重申其立場,認為巴勒斯坦權力機構不應發揮作用,巴勒斯坦國也將不會建立。以色列軍隊將繼續控制至少50%的加沙地區。以色列右翼政府意識到其目前在該地區「佔據主導地位」,並希望能夠隨時隨地對任何目標發動攻擊。儘管達成了「停火」協議,黎巴嫩幾乎每天都遭受襲擊。近幾個月來,敘利亞、也門甚至卡塔爾也成為攻擊目標。
和平計劃於10月10-13日啟動第一階段。該計劃很可能將在有限的一段時間內正式維持。對加沙民眾來說,在地獄般的環境中,停火是一種解脫。對於長期以來一直訴求結束戰爭、爭取人質釋放的以色列抗議者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鑑於特朗普將其所有聲望都傾注於這項「協議」,而以色列及該地區民眾渴望和平,以色列政府將需要為對加沙發動新的大規模襲擊編造合理的藉口,而以色列一旦如此,將獲得美國的支持。即使不會正式併吞該地區,以色列仍將繼續在該地區和約旦河西岸地區進行侵略,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以色列,和平伴隨希望及壓力,但主要存在的仍是該地區的持續動盪及針對內塔尼亞胡的強烈批評——即便特朗普早已為內塔尼亞胡爭取短暫的喘息空間。以色列在野黨未能提出真正的替代方案。以色列的變革必須源自工人階級與青年群體,奠基於建立替代方案以對抗巴勒斯坦的壓迫、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煽動。
任何帝國主義的和平方案皆不能為巴勒斯坦人民族解放鬥爭提供解方。在「和平計劃」的早期階段,據稱將由加沙地區軍事力量共同統治的「非政治」行政機構仍遙不可及——《金融時報》於10月13日針對後者寫道:「其規模、任務授權,甚至將派遣軍隊的國家有哪些,均屬未知。」顯而易見,對那些失去親友、未來,正飽受飢餓與疾病折磨的巴勒斯坦人來說,這份「經濟發展計劃」毫無益處。反對持續佔領與圍困的抗爭(包括來自哈馬斯的抵抗)不會消失。
巴勒斯坦人民的群眾鬥爭一再證明,在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的框架內不存在解決之道。關鍵在於該地區將爆發新一輪抗爭浪潮,且由勞動群眾組織及發展出的一個革命性社會主義綱領。最關鍵的發展將是該地區爆發的起義,尤其是在埃及和約旦將發生的起義。摩洛哥近期的群眾運動亦顯示出其爆發的潛能。
烏克蘭
自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起,這場漫長戰爭持續對全球局勢產生重大影響。最初,它鞏固並強化了圍繞中、美兩大帝國主義的集團。拜登領導下的美國強化對西方集團的領導地位,而中國集團則包含俄羅斯,並日益將伊朗與朝鮮吸納進來。
雖然特朗普震撼、重塑了帝國主義形成集團動態,但這樣的集團並未消失:這是帝國主義的根本特徵。我們曾在西方陣營危機最嚴峻之際(即澤連斯基3月首度訪美後)指出:「所謂西方聯盟從來就不是各方平等的。二戰結束以來,美國一直是西方聯盟中無可爭議的霸主⋯⋯對帝國主義來說,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除了敵對勢力和集團之間的激烈鬥爭外,其動態也體現為帝國主義集團和「聯盟」內部的統治與服從關係。」
歐洲列強們被迫接受特朗普強加的處方。這個「集團」性質已然改變,正如《金融時報》的沃爾夫所描述的「將盟友轉變為附庸」。歐洲各國政府正在被要求須在烏克蘭戰爭中扮演更主導的角色,不僅要為美國武器買單,還必須大幅增加自身軍事預算。
特朗普試圖與普京達成協議,但提出取消制裁並簽署經濟協議均以失敗告終。近幾個月以來,戰爭性質也部分轉變,除了持續進行的「絞肉機式」戰鬥外,戰局正逐漸演變成導彈及無人機的戰鬥,甚至針對城市發動攻擊。今年俄羅斯以烏克蘭作為目標發動的無人機攻擊次數已較去年高出9倍。主要目的在於打擊烏克蘭士氣,並加劇烏方戰爭疲勞,但成效尚難評估。與此同時,俄羅斯帝國主義持續以緩慢且代價高昂的方式進行新的領土擴張。
特朗普最近的立場轉變意味著他打算對普京施加軍事壓力,包括計劃增加對烏軍售。有跡象顯示,他可能授權烏克蘭動用戰斧導彈向俄羅斯境內發動攻擊,這將是迄今最嚴重的戰爭升級之一。特朗普還下令讓美國艦艇和飛機更靠近俄羅斯,甚至表示他將支持在北約領空擊落俄羅斯戰鬥機。但即使特朗普路線出現大幅的轉變,也只可能延長烏克蘭阻滯俄軍推進的時間,而非扭轉戰局。
各方如今都預期戰爭將持續更久。戰事的任何延續都充滿危險。俄羅斯與歐洲國家間的言辭交鋒與衝突事件正急遽升級。瑞典首相及其德國同好、總理梅爾茨(Friedrich Merz)均表示,兩國處於「既非戰爭亦非和平」的狀態。波蘭擊落俄羅斯無人機,丹麥也多次發布無人機警報——哪怕部分警報源頭不明,且部分警報經證實屬虛假。歐洲領導人峰會的主題多圍繞軍事與安全議題,其中俄羅斯構成的威脅尤為突出。若歐洲北約國家將如特朗普所要求將5%的GDP投入軍事開支,其總軍事預算將超過美國。梅爾茨曾表示,這波軍備擴充將意味著德國已無力承擔其社會福利支出。
對於烏克蘭戰爭,北京近期發表的聲明同樣意義重大。中國外交部長王毅7月向歐盟領導人表示,中國絕不允許俄羅斯在戰爭中敗北。另有新報道指出,中國正以零件供應乃至在俄境內設立軍工廠的形式,提供更大規模的軍事援助。王毅的表態精準概括了中國帝國主義的態度,這場戰爭對全球權力角逐來說是一場重大賭注。隨著伊朗及其他中國盟友在中東遭遇挫折,此事的重要性更為凸顯。
拉丁美洲與非洲
所有大陸都被捲入帝國主義間的衝突中。特朗普抨擊委內瑞拉為毒品交易中心,將委內瑞拉人視為應被美國驅逐出境的主要犯罪集團並隨之增強軍備建設。在情報單位支援下,多艘海軍艦艇於加勒比海集結,這些艦艇都具備發動導彈攻擊的能力。截至10月9日已有多艘委內瑞拉船隻遭受襲擊,造成逾20人死亡及數十人受傷。華府指控委內瑞拉威權總統馬杜羅(Nicolás Maduro)是毒梟頭子,而越來越多人猜測,美國將對委內瑞拉本土發動攻擊,藉此推動政權更迭。鑑於美國歷來干涉拉丁美洲、涉並支持當地軍事政變的歷史,針對委內瑞拉此舉倘若成真,那將對該地區產生重大影響。
在非洲及國際舞台上,薩赫勒地區建立的各軍事政權因其反帝國主義言論、與針對法國帝國主義的對策,及對部分礦場與產業的國有化舉措而備受矚目,當中一個突出案例便是布基納法索臨時國家領導人特拉奧雷(Ibrahim Traoré)。這些軍事政權的出現不僅源於對剝削的抵抗,更基於希望能終結右翼伊斯蘭武裝團體引發的戰爭及恐懼這一點。儘管國有化與反帝國主義行動值得歡迎,但這些措施仍顯有限,且這些軍事政權並未提供出路。它們反倒與中俄帝國主義結盟,並鎮壓來自基層的抗議及組織行動。這些方法並不能將工人階級從後殖民帝國主義中獲得解放。
剛果與蘇丹均因涉及其他區域勢力的長期戰爭而飽受摧殘。蘇丹被列為最嚴重的人道災難,當地因為戰爭,逾15萬人喪生,1200萬人被迫成為難民,另有2500萬人面臨饑荒威脅。與剛果情況相似,特朗普政府嘗試針對蘇丹達成某些暫定協議,旨在為「和平」爭取功績並掌控自然資源。剛果協議尚未實現和平,剛果軍隊與盧旺達支持的M23運動之間仍持續交戰。在蘇丹,沙特阿拉伯與埃及支持政府軍,阿聯酋則支持反政府「快速支援部隊」(Rapid Support Forces,RSF),迄今談判均未達成任何協議。
總體而言,非洲已遭受貿易戰衝擊,而貿易戰已經導致南非等地掀起新一波工廠關閉潮。在尼日利亞、肯尼亞等國,政府實施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建議的緊縮政策時遭遇強烈抵抗及抗議,而這些抗爭迄今仍缺乏必要的領導與綱領。
貿易戰
資本主義經濟學家評論道,由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是「毫無道理」。但這場戰爭並非首要關乎經濟。諸如「重振美國工業」等公開宣示的目標,除了極小規模、並且主要聚焦在軍火工業的措施外,根本無法實現。
關稅具有政治與地緣政治的雙重性質。其政治性體現於特朗普為其基本盤「兌現」經濟民族主義承諾,同時為其資產階級中的關鍵盟友謀取利益。此舉與英國脫歐存在相似之處,英國脫歐雖在經濟層面失敗,但在政治上卻是巨大的成功,它使英國官方政治進一步向右轉,並強化了右翼民族主義。
在地緣政治層面,如我們在4月14日發表於ISA網站的文章所述:「這場衝突首要並非處理貿易問題,而是確立誰掌握霸權地位——美帝特別針對中國帝國主義,但同時也劍指歐盟與其他經濟體。」在這方面,事態發展大體上如特朗普所願。歐盟、日本、英國這些美國盟友為換取協議作出了顯著讓步。歐盟領袖們稱倉促達成的歐盟協議(以美對歐盟進口產品徵收15%,換取歐盟對美工業品零關稅)是一項勝利,只因特朗普最初提出的美對歐盟進口產品關稅率高達30%!與其他政府及政權無異,歐盟同樣向特朗普承諾投資——具體而言,歐盟將採購價值數千億歐元的美國石油與天然氣。若以GDP計算的話,墨西哥是受貿易戰衝擊最深的國家,但該國也不得不乖乖取悅特朗普,對中國商品徵收的關稅。
美國的盟友與政府別無選擇,只能服從。 與此同時,由於美國變得不可靠,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國家的統治階級終將要尋求其他選擇,包含其他合作與開拓新市場。但當前局勢並非如此,不確定性與觀望心態仍佔主導地位。
與特朗普相同的是,中共政權的行動並非基於純粹(或哪怕主要)基於經濟考量。我們應考慮中國經濟停滯與中國政治危機的背景,從而審視中共政權的動向——包括高層權鬥。儘管西方媒體與美國政客不斷強調其主要對手的力量與威脅,事實是在4月特朗普的「解放日」後,中共政權接受了「貿易戰停火協議」,這意味著關稅率維持在50%對10%的水平,同時雙方持續進行談判以達成最終協議。北京未能在特朗普的侵略性與傲慢中取得優勢或把握機會。
中國商務部在10月9日宣布對稀土實施出口管制,似乎令中共前述立場因而有所轉變。當時距離中共四中全會僅剩10天,該會議預計將針對經濟政策及領導職務作出決策。此項公告很可能是習近平嘗試展現強勢的舉措,在國內權鬥持續的情況下更具深意。而在中國國內,這場新階段的衝突被描繪成由華盛頓挑起的升級行動。
感到震驚的特朗普當即威脅將實施新的100%關稅,但同時仍表示願意在本月底於南韓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PEC)上與習近平會晤。貿易戰升溫導致股市急遽下跌。儘管收回宣戰言論實屬不易,但當前雙方均有必要緩和局勢。雙方在4月極端的加徵關稅時期都遭受重創,且至今仍無法對對方造成致命打擊。
脆弱的協議與短暫的衝突緩和仍有可能達成,但無法解決主要衝突與對抗。脫鉤趨勢將持續發展。在本國內,美國仍需要把中國塑造成與日俱增的威脅,合理化其強調軍事開支與國家安全的論調。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多重緊張局勢中,軍事事件或將爆發。然而,雙方目前均無意尋求重大衝突。
世界經濟瀕臨嚴重危機
全球經濟前景整體黯淡,當前增長率(除新冠疫情衰退期外)已降至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的最低點。世界銀行數月前指出,這歸因於「贸易紧张局势加剧和全球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即特朗普的貿易戰),並進一步指出:「如果对今后两年的预测成为现实,那么2020年代前七年的全球平均增速将成为1960年代以来任何一个十年的最慢增速。」
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現已將今年的經濟增長預測略微上調至3.2%,但這並未改變整體黯淡的前景。OECD亦指出關稅的全面影響尚未顯現,並警告「經濟前景面臨重大風險」。關稅對全球經濟的影響之所以未更加惡化,很大程度上在於多數國家未採取報復行動,避免了衝突升級。在現已脆弱的局勢下,若最新的中美摩擦未能化解,這可能造成重大經濟損害。
美國經濟表現低迷。美聯儲預測本年度的總體增長率為1.6%,雖然明顯高於許多經濟學家在「解放日」後的預期,但與2024年2.8%的增長相比,依然是實質上的放緩。然而,這僅是表面的數字。事實上,美國經濟在多個層面上皆出現放緩跡象,一連串問題正在累積,極有可能在未來數月內引發一場重大危機。
最明顯的信號來自就業市場——新增工作崗位數量急劇下降,一些資產階級經濟學家聲稱美國已經進入了「就業衰退」。製造業產出已連續6個月萎縮。儘管利率居高不下,通貨膨脹仍未消失。8月份的消費者通貨膨脹率為2.9%。關稅是通貨膨脹的重要推手,企業將進口成本上升的負擔轉嫁給消費者。據耶魯大學預算研究室估計,今年平均每個美國家庭將因關稅多支出2300美元。
這意味著,全球最大的經濟體正穩步陷入滯脹狀態——即低增長與通膨並存,而這是自1970年代以來的首次。當然,與中國經濟當前的通貨緊縮螺旋與幾乎為零的增長相比,美國的困境仍算溫和。但美國面臨的情況已帶來大幅工資削減與青年大規模失業。16至24歲年輕人的失業率目前達10.5%。
然而,美國如今確實有著爆發金融危機的清晰前景。一個以AI為核心的龐大泡沫正在形成。僅今年,美國科技巨頭在該領域的投資就已超過3000億美元。這些投資幾乎完全未能帶來實際的盈利回報。這一情況直接源自於過去歷史時期資本的巨大過度積累,又被2010年代的「寬鬆貨幣」政策進一步惡化。
據估計,今年美國40%的經濟增長與80%的股市漲幅都與AI有關。這種現象與1990年代末的「互聯網泡沫(dot.com bubble)」相似,但規模可能更為龐大。正如《金融時報》的一個標題所言:「美國如今成了一場押注AI的巨大賭局。」這股熱潮也吸引了大量外國資本湧入美國市場,進一步推高與實體經濟脫節的科技股價,並確保泡沫一旦破裂,其影響將波及全球。英格蘭銀行近日警告,出現「劇烈市場回調」的風險正在上升。
而若重大金融崩潰真的發生,一如我們在以往文章中所言,我們必須再次強調:這將發生在一個與2008-2009年截然不同的全球格局中。當時,主要強權之間尚能合作,以避免世界經濟的全面崩潰。而如今,這樣的合作遠比當初難以實現,因而出現類似1930年代大蕭條的經濟衰退的可能性將高得多。
特朗普在美國鞏固其地位
在美國,我們看到一個顯著的矛盾:一方面,特朗普近月支持率下滑;另一方面,他又正迅速推進建立一個威權政權。在各項關鍵議題上,特朗普在民調中的支持率已低於50%,特別是在經濟與通貨膨脹問題上——這些正是促成他當選的核心議題。持續發酵的愛潑斯坦醜聞也削弱了特朗普的支持度。即便在移民議題上,儘管整體上仍有相當比例支持「加強邊境安全」,公眾對其遣返行動的殘酷手段愈發不滿。事實上,正是這種總體支持下滑,促使特朗普及極右翼勢力加緊推動其既定目標。
極右翼意見領袖查理·柯克遇刺事件,成為特朗普動員其基本盤的黃金契機。他藉此推出一系列早已擬定的鎮壓措施。官方宣稱是「激進左翼」煽動了導致此事件的仇恨,然而美國境內個人恐怖行為絕大部分其實是白人至上主義的極右份子所為。
在柯克被暗殺後的幾日內,一些在社交媒體帖子上未對柯克表現出足夠支持的人遭解僱。跨性別群體成為攻擊目標。政府通過行政命令,將反法西斯運動(Antifa)作為國內恐怖組織追查,並要求對索羅斯的「開放社會基金會」展開刑事調查。鎖定與民主黨相關的自由派組織,顯然是明年中期選舉前的優先任務之一,而社會主義左翼儘管暫非首要打擊對象,也無疑在潛在名單之上。
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及1950年代的紅色恐慌時如出一轍,特朗普頒布了《國家安全總統備忘錄第七號》(National Security Presidential Memorandum 7),其中明確寫道:「驅動這些暴力行為的共同線索包括反美主義、反資本主義與反基督教思想;支持推翻美利堅合眾國政府;有關移民、種族與性別議題的極端主義;以及對持有傳統美國家庭、宗教與道德觀念者的敵意。」
這段文字相當準確地概括了特朗普政權的整體盤算——是資產階級反動轉向的濃縮。其打擊範圍之廣,足以涵蓋幾乎任何形式的政治反對派。唯一未明說的,是對勞工運動及工人組織權的打壓,而這顯然才是其終極目標。然而,特朗普政權的意圖已昭然若揭:它關閉了歷來用以「調節」工會活動的勞資關係機構——那些機構雖旨在限制工人行動,但有時工人仍能藉此取得些許勝利。如今資產階級已不再覺得需要這層遮羞布。同時,一場反革命攻勢正在推進,試圖撤銷或削弱自1960年代以來婦女、黑人與LGBTQ群體所爭取的成果。
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現已成為全球第二大內部警察力量,它幾乎成了特朗普的私人軍隊,而該機關正持續升級其恐怖行動,聯邦部隊進入一座又一座由民主黨主導的城市。在匡提科(Quantico,該城鎮坐擁美國海軍陸戰隊重要的訓練基地,也佈署了其他美軍及聯邦執法機構),特朗普向集結的將領表示,應將美國各大城市用作練兵場。在最近一次據稱針對委內瑞拉毒品幫派的行動中,數百名ICE及其他機構特工突襲芝加哥一棟住宅大樓,甚至從直升機上垂降入內,半夜拖走數十名拉丁裔與黑人居民,其中包括兒童——絕大多數皆為合法居民或美國公民。
這場恐怖統治導致近年高企的移民人數出現逆轉。然而對特朗普而言,雖然他向基本盤宣稱這是「信守承諾」,但其真正目的在於製造恐懼本身——以恐懼作為訊息,並將ICE與鎮壓力量轉而用於打擊其他任何敢於認真反抗他的人。
目前政府的關門危機已邁入第三週,起因在於國會中的民主黨人拒絕通過一項將削減數百萬人醫療保險的撥款法案。這次,民主黨領導層終於在某個議題上表現出抵抗姿態,但這絲毫不意味著他們準備好與政府展開真正的鬥爭。特朗普至今毫無談判意圖,並將此情勢稱為「前所未有的機會」,以便裁撤更多聯邦公務員。在此之前,他剝奪了100萬名聯邦僱員的工會權利,而他們就相當於全美10%的有組織勞工。
群眾抗議行動預計仍將持續,其中包括即將舉行的「不要國王」(No Kings)全國行動日。然而,僅憑這類抗議本身,無法阻止特朗普。若沒有有組織的工人階級介入,行動力量將會十分有限。社會主義替代(ISA美國)已呼籲針對ICE與國民警衛隊在各城市的軍事佔領行動發動罷工。鑑於當前社會積攢的憤怒,一旦出現某種暴行,其將極易引發大規模社會爆發。
紐約市長候選人馬姆達尼(Zohran Mamdani)在11月可能的勝選,是一項重要的政治發展。正如我們先前指出,馬姆達尼的競選無論在表達的訴求還是激發的熱情上,都與德國的「左翼黨」(Die Linke)與英國的「你的黨」(Your Party)的興起相似;但不同的是,他仍被困於那個由企業資金主導的民主黨之內。馬姆達尼是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DSA)成員,他的政治綱領聚焦於住房成本無法負擔的危機。他主張提供免費公共汽車、為5歲以下兒童提供免費托育服務,以及將最低工資提高至每小時30美元。據預測,到競選結束時,將有超過10萬人自願參與他的競選活動——這是個驚人的數字,相當於全市人口逾1%。馬姆達尼之所以能取勝,部分原因在於他作為穆斯林候選人,公開聲援巴勒斯坦人民,與民主黨內親以色列的建制派立場分道揚鑣。值得注意的是,他獲得了全市多數猶太選民的支持——這是以色列以外最大的猶太族群。社會主義替代與ISA一直參與該競選活動,但同時非常明確地警告:佐赫蘭已經開始向民主黨建制與大企業作出妥協,這將是未來最大的風險所在。
政治極化的加速
在短短21個月內換了5位總理的法國,已在法國資本主義的歷史性危機背景下變得愈發難以治理。這個國家如今成為西方世界中政治危機與不穩定的最典型案例。
勒科爾尼(Sébastien Lecornu)在10月6日辭職一週後,馬克龍最終再次任命他為總理,並組建了一個與前內閣幾乎毫無差別的新內閣。這一次,他們正竭力避免國民議會對政府提出新的不信任投票,為此試圖拉攏傳統右翼部分勢力(例如共和黨部分派系,該黨由前總統薩科齊創立,而薩科齊如今因貪污被判5年監禁)以及「新人民陣線」最右翼的成員——社會黨當中的部分成員。
預計「勒科爾尼第二屆政府」將提交的預算案,本質上將維持與前任政府相同的緊縮政策、削減措施與收回各種權利。這些政策引發了大規模反抗,導致勒科爾尼的前任內閣垮台。過去,馬克龍曾不得不動用威權式的「波拿巴主義」手段,例如繞過議會、援引憲法第49條第3款,以法令強行通過那項廣受憎惡的退休制度反改革法案;但這一次,要再次如此行事,將變得更加困難。
馬克龍及其中間派政治力量在2010年代崛起,原本是為了在兩黨體系瓦解後,維繫法國資本主義的「可治理性」。然而如今,馬克龍主義已經走到盡頭,無法再推行資產階級所需的緊縮計劃。
在法國社會與政治極化日益加劇的背景下,馬克龍主義的衰弱與危機的深化,一方面促使極右翼勒龐(Marine Le Pen)的「國民聯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RN)勢力不斷壯大;另一方面,則為「不屈法國」(La France Insoumise,LFI)的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提供了作為左翼替代方案的空間。最新的總統選舉民調顯示,勒龐的接班人、國民聯盟黨魁巴爾代拉(Jordan Bardella)的支持率約為其他任何候選人的兩倍。梅朗雄的支持率也很高,通常僅略低於馬克龍陣營的候選人。隨著馬克龍主義的進一步瓦解,趨勢顯示,2027年法國總統大選將極可能演變為梅朗雄與國民聯盟之間的對決。
這一局面在其他多個國家也以各自的形式重現。在德國,德國另類選擇黨(AfD)目前在民調中遙遙領先,而重整旗鼓的左翼黨與社民黨勢均力敵。在智利,即將於11月舉行的總統選舉有著重要意義,而當中第二輪選舉最可能的對陣組合,是極右翼候選人卡斯特(José Antonio Kast)與智利共產黨最右翼出身的哈拉(Jeanette Jara)。
在英國,2020年代的標誌是兩黨制的瓦解,而這個制度已進一步發展為全面崩潰。工黨黨魁斯塔默(Keir Starmer)於2024年7月在大選中以「缺乏民意的壓倒性勝利」上台,但那僅是工黨自成立以來最深重危機的序幕。這位深陷困境的布萊爾派首相在接連不斷的政治動盪中搖搖欲墜,看似已經時日無多。而聲名狼藉的保守黨,自下台後愈發「特朗普化」,陷入更深層的危機,幾乎淪為徒有其名的主要反對黨。民調顯示,英國政治體系中歷史悠久的兩大黨,如今支持率加總起來常常難以達到40%。
在英國政治版圖的劇烈重構中,有兩極正在崛起:一端是極右翼的英國改革黨(Reform UK),另一端則是「你的黨」(Your Party,尚在組建中的一個左翼政黨)。在所有民調中位居首位的是由法拉奇(Nigel Farage)領導的英國改革黨,該黨是英國特朗普主義的代表。英國改革黨尚未能確定上台執政,但鋪平其通往權力之路的並非源於法拉奇的個人能力,而是整個政治與主流媒體;斯塔默領導的工黨更是對法拉奇的種族主義與民族主義論調照單全收。在英國以及全球範圍內,資本主義政治的右傾反動轉向已橫跨整個政治光譜——從前社民派到自由派,再到保守派——而新興右翼領袖則成為這一趨勢最有效且最「真實」的代言人。
一方面,國際民粹主義右翼與極右翼在政治上當然具有顯著的同質性──他們都唱著同一支種族主義、反女權、恐跨、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的「聖歌」。然而,另一方面,不同現象之間以及同一現象內部也存在著各種重大差異,反映了民族、主觀因素(畢竟,這是一場「偉大領袖」的運動)和意識形態的差異。
這包括其中一些現象當中,存在著更極端、甚至法西斯主義式的傾向。在美國,充斥著大量「鐵桿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人物和小團體,從公然的白人民族主義者和新納粹分子,到卡森(譯註:Tucker Carslon,美國保守派政治新聞記者、作家及時事評論員被形容為「或許是特朗普主義最知名的倡導者」)和泰勒·格林(譯註:Marjorie Taylor-Green,美國政客、商人以及陰謀論者支持者)等更具民粹主義色彩的人物。在英國,法拉奇在民調中的支持率上升與種族主義者「湯米·羅賓遜」(譯註:Tommy Robinson,本名Stephen Christopher Yaxley-Lennon,著名極右翼分子。其以創辦極右組織英格蘭防衛聯盟[English Defence League,EDL]聞名,曾為英國法西斯政黨英國國家黨[British National Party,BNP]的成員,其自2005年起即已多次入獄)在街頭的崛起同步,這一發展最終帶來在9月份倫敦超過10萬名種族主義者的遊行。在法國,極端種族主義者澤穆爾(Éric Zemmour)是政壇上另一個重要人物,他將自己定位為比勒龐的國民聯盟更加右翼的人物。
雖然這些力量目前(通常)作為更「主流」的右翼民粹主義現象的輔助勢力,但它們也預示著一種新的、甚至更危險的右翼勢力的出現,這種勢力可能會在下一階段的資本主義制度深度危機中得到加強。
因此,反擊並擊敗右翼的鬥爭對當今社會主義者至關重要。這也是對這段時期湧現的新左翼政治人物、政黨和組織的關鍵政治考驗之一。在這場鬥爭中,社會主義者必須扮演工人運動歷史記憶體的角色,並準備勇敢地對抗「兩害相權取其輕」和傳統人民陣線主義(即認為包括資產階級在內的所有政治力量,都應該團結起來對抗極右翼)不可避免的復甦。擊敗右翼的運動必須是工人階級反對整個資本主義政治建制的運動。它還必須以一個能夠動員鬥爭、並為現行體制危機提供真正解決方案的政治綱領為基礎,並與國際上強大的群眾社會主義政黨緊密聯繫。
基於各種原因,「你的黨」的誕生具有歷史性意義。它是數十年來英國工人階級在爭取政治獨立道路上的最大進展,而這項進步正值英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它的時刻。該黨最重要的領導人——科爾賓(Jeremy Corbyn)和蘇爾塔納(Zarah Sultana),是工人階級、反戰運動和社會運動中最具戰鬥力的幾代人中最有權威的代表。 7月份,80萬人註冊支持該黨、等同於每百名英國成年人就有多於1人報名支持,充分展現了該黨的潛力。
然而,改良主義的根本缺陷在於,它依賴於幕後交易與議會手段,而非大規模工人階級動員。這個建黨進程一開始就被一場危機困擾,而改良主義的缺陷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充分暴露。在我們撰寫本文件時,這個建黨進程儘管極其混亂且不民主,但在11月底「你的黨」成立大會召開前夕,這個進程似乎已重回正軌。黨內高層爭論的政治性也變得更加公開,蘇爾塔納逐漸成為一個明確的、來自左邊的挑戰者,挑戰著目前領導「你的黨」成立工程的獨立議員小組中較為保守的一派。
蘇爾塔納不僅贊同建立該黨的民主結構,堅定捍衛跨性別者權利,也發表了強而有力的聲明來支持社會主義。她將社會主義定義為不僅包括一系列有局限的改良,更是一種更根本的變革,包括工人對生產資料的控制。她代表了一種更激進的左翼改良主義,反映了她從2010年代圍繞科爾賓的群眾運動的失敗中,汲取了一些重要教訓。她的這種轉向雖然沒有那麼劇烈,但是也與賴欣內克(Heidi Reichinnek)為首的德國左翼黨新國會領導所採取的更戰鬥性的立場、以及法國梅朗雄的形象相呼應。
馬克思主義者積極支持且會進一步發展運動領袖人物所採取的一切進步舉措,這些舉措反過來又會對運動參與者意識產生重要影響,並將其與革命社會主義綱領的必要性聯繫起來。然而,這樣的綱領絕不會憑空而來,而哪怕議會領袖自身獨立的政治意義重大,也不會簡單地就此產生社會主義革命綱領。革命社會主義綱領必須在群眾性左翼政黨和工人運動內部,以有組織的方式爭取。這是全面參與這些發展的ISA力量所面臨的核心任務。
新一輪鬥爭正在進行
極右翼和新左翼替代方案要麼正在誕生,要麼正在增長,而決定它們命運的關鍵因素,正是廣大工人階級、青年與被壓迫者眼下的鬥爭前景。
在歐洲和新殖民主義世界的數個國家,過去幾個月都出現了群眾鬥爭、罷工和總罷工、群眾示威,在某些情況下,在全球南方,還出現了帶有半起義成分的真正人民起義。
在席捲多個歐洲國家的罷工和抗議浪潮中,聲援巴勒斯坦人民以及反對以色列種族滅絕戰爭的鬥爭一直是核心議題。在全球薩穆德船隊行動的推動下,我們看到多個國家爆發了最大規模的親巴勒斯坦示威,聲援並支持這個船隊。
除了引言中描述的、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發生的重大事件外,德國柏林也見證了該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群眾動員,聲援巴勒斯坦的鬥爭。至關重要的是,這場示威是由左翼黨自己發起的(該黨還在遊行中組織了一個2萬人的隊伍)。在英國,加沙停火協議簽署後舉行的首次親巴勒斯坦示威也是自2023年10月種族滅絕戰爭爆發以來,第32次全國性示威,而這次示威聚集了約50萬人。
以色列政府針對船隊的行動,在多個大洲引發了群眾動員。例如,在土耳其,反對加沙種族滅絕的群眾抗議也演變成了反對土耳其政府的抗議。
罷工是工人階級聲援巴勒斯坦人民的一種鬥爭手段,此前已在多個國家出現,例如希臘和西班牙的碼頭工人採取的行動。但意大利展現出最典型的案例。在來自勞工運動基層和左翼的巨大壓力下,主要工會發起了總罷工,並成功煞停了經濟活動。罷工也增強了工人階級關鍵群體的國際主義情緒,並增進了人們對罷工在政治鬥爭中作用的認識。
歐洲各國政府的緊縮措施、削減開支和打擊,往往會因軍事開支增加而更為兇惡,如今也引發了民眾的抵制。隨著貿易戰引發的通貨膨脹壓力,民眾抵制或將更為劇烈。在希臘,10月初的24小時總罷工是鬥爭意願的又一體現,延續了該國先前的罷工與動員。這場鬥爭旨在反對政府將工作日延長至13小時的計劃,並且是年內其他重要鬥爭的延續,例如2月悼念坦皮火車事故兩週年的抗議、4月爭取加薪的總罷工,以及8月公共部門工人的罷工。
在法國,一場主要在主要工會架構外組織的群眾運動抵制了總理貝魯(François Bayrou)策劃的刪減預算、凍結退休金以及其他攻擊。通過社交媒體和其他替代手段組織的半自發行動,以此為基礎推動這場運動在貝魯下台後發展,立即讓這場運動愈演愈烈。9月10日,在「封鎖一切」(Bloquons Tout)的口號下,以青年為主的數十萬示威者走上街頭,封鎖道路,設置路障,並在全國各地舉行公開的基層集會。動員活動持續進行,並於9月18日隨著新一輪示威和罷工的爆發而不斷壯大。主要的工會領導人沒有組織這場抗議運動,但他們被迫表明立場,批准普通成員已經在組織的罷工。
青年人起到的作用,以及鬥爭大多發生在許多工會較為保守官僚的架構之外這一事實,為這些群眾運動注入了新鮮活力。同時,這些運動仍缺乏清晰明確的鬥爭升級計劃,也缺乏政治替代方案。這種情況在新殖民主義國家、以及全球南方國家的群眾起義中也體現得特別明顯。
亞非拉多國爆發了真正的大規模人民起義,這些起義通常由青年主導。「Z世代」在面對前景極度黯淡的現實時,以街頭行動和激進的方式做出反應。許多這樣的爆炸性社會事件推翻了政府,並阻止了各政權對民眾的權利和生活條件實施更兇猛的進犯。
在尼泊爾,群眾起義不到5天就推翻了總理夏爾馬·奧利(K. P. Sharma Oli),迫使他於9月9日辭職。在馬達加斯加,9月底因缺水與能源短缺而爆發的抗議,最終演變成一場民眾起義,迫使該國總統拉喬利納(Andry Rajoelina)於10月12日逃亡海外。
在秘魯,青年起義重新點燃了反對總統博盧阿爾特(Dina Boluarte)的群眾鬥爭。在一場推翻時任總統卡斯蒂略(Pedro Castillo)的政變後,博盧阿爾特於2022年底上任。 Z世代的街頭抗爭最終推動了總統博盧阿爾特的下台, 10月10日國會通過彈劾投票將其罷免。
在摩洛哥和菲律賓等國,由激進青年領導的運動也撼動了政府。8月底印尼發生的群眾性爆炸事件引發了新一波Z世代抗議浪潮。這場抗議最初是針對議員特權的抗議,後來升級為針對政治人物的大規模社會起義。地方議會大樓被縱火,警察局被示威者入侵並燒毀,政客的住所也遭到抗議者的攻擊。
關鍵在於汲取以往類似社會動盪的經驗教訓。類似的激進鬥爭也曾在2022年的斯里蘭卡、2024年的孟加拉國,以及更近的今年6月的肯尼亞和8月的印尼發生過。儘管每場鬥爭都有其特殊性,但總體而言,這類運動展現了革命潛力,但缺乏民主的決策架構和領導,以及為真正的政治變革提出明確的策略和方案。面對這些缺失,即使支離破碎的政治和經濟制度也能得以恢復,並建立了新的腐敗政權。
各國鬥爭的範例激勵並影響其他國家的運動。這些鬥爭的行動、方法和象徵意義都體現了強烈的國際主義色彩。法國的「封鎖一切」很快就成為意大利總罷工的主要口號。源自漫畫《海賊王》的戴草帽的海賊形象很快就出現在巴黎、利馬和其他地方的街頭。草帽海賊團的海賊旗最初由印尼抗爭者使用。
這波鬥爭與起義的浪潮,在許多方面都讓我們想起2019年那場聲勢浩大的一系列動員,展現了廣大群眾內心的憤怒之強烈,以及他們巨大的鬥爭意願。但是,要克服2019年乃至2020年代迄今為止鬥爭的局限性,除了鬥爭意願和戰鬥力之外,運動還需要一個戰略、綱領和組織,從而能夠將鬥爭推向最終要達成的結果。
無論是工人階級與被壓迫群眾的運動,或是主要左翼力量,都尚未克服這些局限。這也聯繫到,即使在當前時期有發展壯大的空間,革命馬克思主義力量仍然極其薄弱。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極右翼勢力加上國家鎮壓和意識混亂,為反動勢力開闢了空間。我們也必須為此做好準備。
極右的崛起,包括在多個國家掌權,並不意味著故事結束。在英國與法國,潛在的極右翼政府將不得不面對強大的工人運動,並可能被擊敗,為左翼替代方案的強化鋪平道路。同樣,在玻利維亞重新掌權的右翼也將不得不面對群眾運動,其倒行逆施、對工人群眾發起的攻擊,以及收回近幾十年來工人貧民贏得的權利的盤算,很可能被擊敗。
厄瓜多爾正在經歷類似的情況。今年4月再次當選的極右翼總統諾沃亞(Daniel Noboa)取消了燃油補貼,引發了民眾的強烈反應。原住民運動和部分工人階級正在發起全國罷工,抗議政府的措施。
阿根廷米萊的案例也反映了這一現象。極右翼勢力的掌權加劇了經濟危機,並引發了一場深刻的政治危機。如果米萊在10月底的立法選舉中,再次遭遇像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選舉中那樣的慘敗,他的政府將難以為繼。
反對加沙種族滅絕的鬥爭、反對極右翼的鬥爭,以及為工人階級構建獨立替代方案的努力,都有著其力量和典範案例,而這些為馬克思主義者在這一時期捍衛社會主義綱領提供了一個有利的起點。這些發展為更廣泛的工人、青年與被壓迫者播下了潛在的種子,使他們能夠在革命馬克思主義中找到擺脫當前僵局與危機的唯一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