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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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欧洲和革命

    1905年6月我们曾经写道:

    「自1848年以来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这是资本主义在全世界不断进行征服的半个世纪,也是资产阶级反动势力和封建阶级反动势力『有机地』互相勾结的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中,资产阶暴露了它夺取霸权的疯狂贪欲,表明它准备为这种霸权进行凶残的战斗。」

    「正如追求永动机的幻想技师,碰到层出不穷的障碍,为克服这些障碍而搞了一个又一个机械一样,资产阶级在避免同敌对势力发生『法律以外』的冲突的同时,一直在改变和重建它的国家机器。但是正如永动机的追求者终于会碰上能量不灭定律这个无法逾越的障碍,资产阶级最后也会在它的道路上碰上终于无法逾越的障碍,那就是必须通过冲突才能加以解决的阶级矛盾。」

    「资本主义把它的经济方式和流通方式强加给一切国家,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政治和经济机体。现代信用以无形的纽带把成千上万个企业缚在一起,使资本具有令人惊异的流动性,从而防止了许多小规模的局部破产事件,但同时却激起空前规模的经济总危机;与此相似,资本主义的全部经济和政治活动,它的世界贸易,它的巨大的国债体系,以及把各种反动势力集合成为一个世界规模的合股公司似的国家政治集团,不仅阻止了一切局部的政治危机,而且为空前规模的社会危机准备了基础。资产阶级把一切病征发展过程都蒙蔽起来,并回避种种困难,拖延国内和国际政治上各种影响深远的问题的解决,掩饰种种矛盾,因而推迟了最后结局的到来,但正因如此,它为在全世界根除自己的统治作了不情愿的准备。资产阶级贪婪地紧紧抓住一切反动力量,而不问其渊源如何。教皇和苏丹已成了它的老友。它所以没有和中国皇帝建立『友谊』联系,其唯一原因是因为中国皇帝毫无力量。对资产阶级说来,掠夺中国领土,比用自己的钱支持它使之充当世界宪兵更为有利。由此可见,为了维持自己国家制度的稳定,世界资产阶级已经把赌注压在前资本主义反动堡垒的稳定性上了。」

    「这就使当前形势的发展从一开始就立即具有国际性,以及最广阔的前景:俄国在工人阶级领导下的政治解放事业,将会把这个领导阶级的地位提到历史上空前的高度,使它掌握巨大的力量和资源,使它成为消灭世界资本主义的首倡者,历史已经为资本主义的消灭创造了一切客观条件。」[1]

    就算俄国无产阶级在暂时取得政权后,不主动把革命推进到欧洲去的话,在欧洲封建资产阶级反动势力的逼迫下它也不得不这样作。

    当然,现在就对以何种方法把革命推向衰老的资本主义欧洲作出决定,那是徒劳无益的事。这些方法的出现可能完全出人意外。我们可以拿东方革命和西方革命之间的连接环节——波兰为例来加以说明,我们这样作只是为了说明我们的观点,而不是作为实际的预言。

    俄国革命的胜利意味着波兰革命必然胜利。革命政权在俄属波兰的十个省份的存在,必然导致加里西亚和波兹南的起义,这是不难想象的。面对这一局面,霍亨索伦政府和哈布斯堡政府将派遣军队到波兰边境,以便随后越过边境,在革命的中心(华沙)粉碎我们。很明显,俄国革命不能把它的西方前卫阵地置于普奥军队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对威廉二世政府和法兰西士·约瑟夫政府的战争就会成为俄国革命政府的自卫行动。那末在这种情况下奥地利和德国无产阶级会采取什么态度呢?很明显,它们看到本国军队进行反革命进军的时候,它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封建资产阶级的德国对革命俄国的战争,必然导致德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我们愿意请那些认为这个断言过于武断的人,不妨考虑一下是否还有任何其它历史事件更有可能推动德国工人和德国反动派作一次公开的实力较量。

    当我国十月派内阁突然宣布在波兰实行戒严的时候,到处流行着一个似乎颇有根据的谣言,说这个行动是按照柏林的直接训令而采取的。在杜马解散的前夕,俄国官报以威胁的语气发表了关于柏林政府和维也纳政府为武装干涉俄国内政以镇压暴动而举行会谈的消息。内阁所作的任何否认,都不能消除这一消息所引起的震惊。很清楚,这三个邻国的宫廷里正在筹划一次血腥的反革命报复行动。实际情况不正是这样吗?当革命的火焰蔓延及这些半封建君主政权的领土边界时,它们袖手旁观吗?

    俄国革命虽然距离胜利还很远,但是它已通过波兰对加里西亚产生了影响。当波兰社会民主党今年五月在利沃夫举行代表大会的时候,达辛斯基(Дащинский)在会上喊道:「在一年前谁能预见到目前在加里西亚发生的事情呢?这是一次伟大的农民运动,它震动了整个奥地利。兹巴腊日选出了一个社会民主党人担任地方议会副议长。农民出版了一家名叫《红旗》的农民社会革命报纸,三万农民举行了群众集会,举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的游行队伍在一直非常平静、死气沉沉的加里西亚各村落到处游行示威……当土地国有化的口号从俄国传到这些穷困不堪的农民耳中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样情况呢?」

    两年多以前,在和波兰社会党人卢斯尼亚争论的时候,考茨基指出:现在决不能再把俄国当作是波兰脚上的镣铐,或者认为波兰是革命欧洲楔入野蛮的俄国草原的一个东方支队。用考茨基的话来说,一旦俄国革命得到发展并取得胜利,「波兰问题将再度尖锐化,但不会像卢斯尼亚所想象的那样。革命矛头不会针对俄国而会针对奥地利和德国,既然波兰将为革命事业效劳,其任务将不会是保卫革命使其不受俄国的侵犯,而是把革命从俄国进一步推向奥地利和德国。」现在看来,这个预言比考茨基原来所想的更接近现实得多。

    但是革命的波兰决不会是欧洲革命唯一可能的起点。前面我们已经指出,几十年来资产阶级政府虽然一直在扩充军备,然而它们并没有断然解决错综复杂的国际政治问题的决心。只有在根本利益受到损害的全国人民的支持下,或是由于丧失了立脚基础因而绝望地铤而走险的情况下,一国政府才会把数十万人投入战争。在现代政治文化、军事科学、普选权和普遍兵役制的情况,只有深刻的信心和疯狂的激情才能使两个国家发生冲突。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我们看到一方面是为德国普鲁士化而奋斗的俾斯麦,德国的普鲁士化到头来意味着民族统一,这是每一个德国人所认识到的基本要求;而另一方面是拿破仑第三的政府,这个政府鲁莽、无能、遭到人民的鄙视,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准备进行任何冒险。在日俄战争中也可看到双方扮演的类似的角色。一方面是日本的天皇政府,这个政府还没有碰到强大的革命无产阶级的反对,正在为日本资本在东亚建立霸权而斗争;而另一方面则是一个衰老腐败的专制政府,正在拼命争取国外胜利来挽救国内的失败。

    在一些老资本主义国家里不存在这种「民族」的要求,亦即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的要求,而统治的资产阶级是这种要求的保卫者。法国、英国、德国和奥地利的政府都不能发动类似的民族战争。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被压迫民族的利益,或某邻国的野蛮的国内政策,都不能驱使一个资产阶级政府去进行一场具有解放意义的、因而是民族性质的战争。另一方面,常常诱使这个或那个政府在世界面前挥刀跃马的资本主义掠夺利益,也完全不能在人民群众中引起同情的反应。因此,资产阶级既不能也不愿挑起和发动民族战争。在现代条件下反民族的战争会导致怎样的结果,我们已从最近两个事件,即南非事件和远东事件看到。英帝国主义保守党的惨重失败,并不是由于布尔战争的教训。对帝国主义政策更重要、更具威胁性(对资产阶级具有威胁性)的,是英国无产阶级的政治独立活动,这种活动一旦开始,就会大踏步向前推进。至于日俄战争给彼得堡政府带来的后果,大家已经十分清楚,这里勿需详述。但是,即使没有最近这两次事件的经验,自从无产阶级开始站起来的时候起,欧洲各国政府就愈来愈害怕把战争或革命的选择摆在无产阶级面前。正是由于害怕无产阶级起义,即使在投票赞成拨付巨额军费时,资产阶级政党也不得不庄严地宣称赞成和平,梦想着国际仲裁法庭、甚至梦想组织欧洲联邦。当然,这种可怜的宣言既不能消除国家之间的对抗,也不能消除武装冲突。

    普法战争后欧洲出现的武装和平,是建立在欧洲的均势上的,保持这一均势的条件不仅有土耳其的不可侵犯性,波兰的瓜分和奥匈帝国的继续存在,而且还有充当欧洲反动宪兵的武装到牙齿的俄国专制制度。这个人为地维持着的均势,已经被日俄战争严重打击。俄国暂时退出了所谓「列强协调机制」。均势被打破了。另一方面,日本的胜利燃起了各国资产阶级的掠夺本性,特别是在现代政治中起巨大作用的交易所。欧洲领土上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发展到了极高的程度。冲突的危机到处在趋于成熟,虽然到目前为止,由于外交手段的抑制,冲突并没有爆发,但是不能保证最近的将来也不爆发。欧洲的战争必然意味着欧洲的革命。

    在日俄战争期间,法国社会党宣布如果法国政府进行有利于专制政府的干预,它就要号召无产阶级采取最坚决的措施,甚至举行起义。1906年3月,当法德因摩洛哥发生冲突的时候,社会党国际局通过决议:一旦发生战争危机,「为各国社会主义政党和所有有组织工人规定最有效的行动方针,以防止战争或结束战争」。当然这只是一个决议,其实际意义要等待战争来考验。资产阶级最好避免这种考验。然而不幸的是,对资产阶级来说国际关系的逻辑比外交手段的逻辑更为有力。

    俄罗斯国家的破产,不论是由于官僚们长期滥用职权的结果,或是由于拒绝为旧政权担当罪过的革命政府的诞生,都会对法国产生巨大影响。现在掌握法国政治命运的激进党人,在得到政权时也不得不承担一切保守的国家职能,其中包括保护资本利益。由于这个缘故,我们有一切根据认为,俄国破产激发的金融危机,在法国将会直接转化为尖锐的政治危机,这个政治危机只有在政权转到无产阶级手中的情况下才能结束。通过这种或那种方式,或者通过波兰革命或者由于欧洲战争,或者由于俄国国家的破产,革命将进入资本主义的欧洲旧大陆。

    即使没有像战争或破产这类事件的外界压力,革命也可能由于阶级斗争的极端尖锐化而在最近的将来在某个欧洲国家内发生。目前我们不打算推测欧洲哪个国家会首先走上革命的道路;但是无可怀疑的是:在最近几年所有欧洲国家的阶级矛盾都发展到了非常激烈的程度。

    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半专制政体的宪法范围内的巨大发展,必然使无产阶级同封建资产阶级的君主政府发生公开的冲突。用总罢工遏制反动政变的问题,在去年已经成为德国无产阶级政治生活的中心问题。在法国,由于政权转移到激进党人手中,无产阶级的双手被彻底解开了,过去在对民族主义和教权主义进行斗争时,无产阶级很长时间受到同资产阶级政党合作关系的束缚。有过四次革命的不朽传统的社会主义无产阶级,现在同戴上了激进主义假面具的保守资产阶级面对面地对峙着。在英国,两个资产阶级政党整整一个世纪来一直在有规律地进行着拉锯的议会活动,而无产阶级在一系列因素的影响下一直到最近才走上独立政治道路。在德国这个过程花费了四十年的时间,拥有强大工会组织和丰富经济斗争经验的英国无产阶级,可能经过几次跃进就能赶上欧洲大陆上的社会主义大军。

    俄国革命对欧洲无产阶级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除摧毁彼得堡的专制制度这个欧洲的主要反动势力外,这次革命还在欧洲工人阶级的意识和气质方面创造了革命的必要条件。

    社会主义政党的任务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使工人阶级的意识革命化,正如资本主义的发展使社会关系革命化一样。但是无产阶级队伍中的鼓动和组织工作具有一种内在的惯性。在欧洲各国社会主义政党当中,首先是在其中最大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当中,随着广大群众转向社会主义并变得愈来愈有组织和有纪律,党内保守主义也愈来愈发展了。结果是,作为体现无产阶级政治经验的组织的社会民主党,可能在某个时刻成为工人和资产阶级反动派之间公开冲突的直接障碍。换句话说,无产阶级政党的社会主义宣传家的保守精神,可能在某个时刻阻碍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斗争。俄国革命的巨大影响表明,它会打破党的常规和保守主义,并把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反动派进行公开实力较量的问题提到日程上来。奥地利、萨克林和普鲁士所进行的争取普选权的斗争,在俄国十月罢工的直接影响下已经尖锐起来。东方的革命将把革命观念传播给西方的无产阶级,并引起一种以「俄语」向敌人发言的愿望。

    如果俄国无产阶级只是由于我国资产阶级革命形势中的暂时危机而执掌了政权,它既会遭到世界反动势力有组织的反对,又会得到世界无产阶级有组织的支持。俄国工人阶级如果孤立无援的话,就必然会在农民背弃它的时候被反革命所击溃。除了把本国革命与欧洲革命联系起来,俄国工人阶级没有别的出路。既然资产阶级革命形势把政权短暂地交到了工人阶级的手中,后者将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巨大力量投入到推翻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阶级斗争中去。在国家政权握在手中、前有欧洲反动派,后有国内反革命的情况下,俄国工人阶级将向全世界的同志发出那个身经百战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1] 见我为斐·拉萨尔的《在陪宪法庭上的演说》所写的序,「锤子」出版社版。——列.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