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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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歐洲和革命

    1905年6月我們曾經寫道:

    「自1848年以來已經過了半個多世紀。這是資本主義在全世界不斷進行征服的半個世紀,也是資產階級反動勢力和封建階級反動勢力『有機地』互相勾結的半個世紀。在這半個世紀中,資產階暴露了它奪取霸權的瘋狂貪慾,表明它準備為這種霸權進行兇殘的戰鬥。」

    「正如追求永動機的幻想技師,碰到層出不窮的障礙,為克服這些障礙而搞了一個又一個機械一樣,資產階級在避免同敵對勢力發生『法律以外』的衝突的同時,一直在改變和重建它的國家機器。但是正如永動機的追求者終於會碰上能量不滅定律這個無法逾越的障礙,資產階級最後也會在它的道路上碰上終於無法逾越的障礙,那就是必須通過衝突才能加以解決的階級矛盾。」

    「資本主義把它的經濟方式和流通方式強加給一切國家,把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政治和經濟機體。現代信用以無形的紐帶把成千上萬個企業縛在一起,使資本具有令人驚異的流動性,從而防止了許多小規模的局部破產事件,但同時卻激起空前規模的經濟總危機;與此相似,資本主義的全部經濟和政治活動,它的世界貿易,它的巨大的國債體系,以及把各種反動勢力集合成為一個世界規模的合股公司似的國家政治集團,不僅阻止了一切局部的政治危機,而且為空前規模的社會危機準備了基礎。資產階級把一切病徵發展過程都蒙蔽起來,並迴避種種困難,拖延國內和國際政治上各種影響深遠的問題的解決,掩飾種種矛盾,因而推遲了最後結局的到來,但正因如此,它為在全世界根除自己的統治作了不情願的準備。資產階級貪婪地緊緊抓住一切反動力量,而不問其淵源如何。教皇和蘇丹已成了它的老友。它所以沒有和中國皇帝建立『友誼』聯繫,其唯一原因是因為中國皇帝毫無力量。對資產階級說來,掠奪中國領土,比用自己的錢支持它使之充當世界憲兵更為有利。由此可見,為了維持自己國家制度的穩定,世界資產階級已經把賭注壓在前資本主義反動堡壘的穩定性上了。」

    「這就使當前形勢的發展從一開始就立即具有國際性,以及最廣闊的前景:俄國在工人階級領導下的政治解放事業,將會把這個領導階級的地位提到歷史上空前的高度,使它掌握巨大的力量和資源,使它成為消滅世界資本主義的首倡者,歷史已經為資本主義的消滅創造了一切客觀條件。」[1]

    就算俄國無產階級在暫時取得政權後,不主動把革命推進到歐洲去的話,在歐洲封建資產階級反動勢力的逼迫下它也不得不這樣作。

    當然,現在就對以何種方法把革命推向衰老的資本主義歐洲作出決定,那是徒勞無益的事。這些方法的出現可能完全出人意外。我們可以拿東方革命和西方革命之間的連接環節——波蘭為例來加以說明,我們這樣作只是為了說明我們的觀點,而不是作為實際的預言。

    俄國革命的勝利意味著波蘭革命必然勝利。革命政權在俄屬波蘭的十個省份的存在,必然導致加裡西亞和波茲南的起義,這是不難想像的。面對這一局面,霍亨索倫政府和哈布斯堡政府將派遣軍隊到波蘭邊境,以便隨後越過邊境,在革命的中心(華沙)粉碎我們。很明顯,俄國革命不能把它的西方前衛陣地置於普奧軍隊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對威廉二世政府和法蘭西士·約瑟夫政府的戰爭就會成為俄國革命政府的自衛行動。那末在這種情況下奧地利和德國無產階級會採取什麼態度呢?很明顯,它們看到本國軍隊進行反革命進軍的時候,它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封建資產階級的德國對革命俄國的戰爭,必然導致德國的無產階級革命。我們願意請那些認為這個斷言過於武斷的人,不妨考慮一下是否還有任何其它歷史事件更有可能推動德國工人和德國反動派作一次公開的實力較量。

    當我國十月派內閣突然宣佈在波蘭實行戒嚴的時候,到處流行著一個似乎頗有根據的謠言,說這個行動是按照柏林的直接訓令而採取的。在杜馬解散的前夕,俄國官報以威脅的語氣發表了關於柏林政府和維也納政府為武裝干涉俄國內政以鎮壓暴動而舉行會談的消息。內閣所作的任何否認,都不能消除這一消息所引起的震驚。很清楚,這三個鄰國的宮廷裡正在籌劃一次血腥的反革命報復行動。實際情況不正是這樣嗎?當革命的火焰蔓延及這些半封建君主政權的領土邊界時,它們袖手旁觀嗎?

    俄國革命雖然距離勝利還很遠,但是它已通過波蘭對加裡西亞產生了影響。當波蘭社會民主黨今年五月在利沃夫舉行代表大會的時候,達辛斯基()在會上喊道:「在一年前誰能預見到目前在加裡西亞發生的事情呢?這是一次偉大的農民運動,它震動了整個奧地利。茲巴臘日選出了一個社會民主黨人擔任地方議會副議長。農民出版了一家名叫《紅旗》的農民社會革命報紙,三萬農民舉行了群眾集會,舉著紅旗、唱著革命歌曲的遊行隊伍在一直非常平靜、死氣沉沉的加裡西亞各村落到處遊行示威……當土地國有化的口號從俄國傳到這些窮困不堪的農民耳中的時候,將會發生什麼樣情況呢?」

    兩年多以前,在和波蘭社會黨人盧斯尼亞爭論的時候,考茨基指出:現在決不能再把俄國當作是波蘭腳上的鐐銬,或者認為波蘭是革命歐洲楔入野蠻的俄國草原的一個東方支隊。用考茨基的話來說,一旦俄國革命得到發展並取得勝利,「波蘭問題將再度尖銳化,但不會像盧斯尼亞所想像的那樣。革命矛頭不會針對俄國而會針對奧地利和德國,既然波蘭將為革命事業效勞,其任務將不會是保衛革命使其不受俄國的侵犯,而是把革命從俄國進一步推向奧地利和德國。」現在看來,這個預言比考茨基原來所想的更接近現實得多。

    但是革命的波蘭決不會是歐洲革命唯一可能的起點。前面我們已經指出,幾十年來資產階級政府雖然一直在擴充軍備,然而它們並沒有斷然解決錯綜複雜的國際政治問題的決心。只有在根本利益受到損害的全國人民的支持下,或是由於喪失了立腳基礎因而絕望地鋌而走險的情況下,一國政府才會把數十萬人投入戰爭。在現代政治文化、軍事科學、普選權和普遍兵役制的情況,只有深刻的信心和瘋狂的激情才能使兩個國家發生衝突。在1870年的普法戰爭中,我們看到一方面是為德國普魯士化而奮鬥的俾斯麥,德國的普魯士化到頭來意味著民族統一,這是每一個德國人所認識到的基本要求;而另一方面是拿破侖第三的政府,這個政府魯莽、無能、遭到人民的鄙視,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準備進行任何冒險。在日俄戰爭中也可看到雙方扮演的類似的角色。一方面是日本的天皇政府,這個政府還沒有碰到強大的革命無產階級的反對,正在為日本資本在東亞建立霸權而鬥爭;而另一方面則是一個衰老腐敗的專制政府,正在拚命爭取國外勝利來挽救國內的失敗。

    在一些老資本主義國家裡不存在這種「民族」的要求,亦即整個資產階級社會的要求,而統治的資產階級是這種要求的保衛者。法國、英國、德國和奧地利的政府都不能發動類似的民族戰爭。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被壓迫民族的利益,或某鄰國的野蠻的國內政策,都不能驅使一個資產階級政府去進行一場具有解放意義的、因而是民族性質的戰爭。另一方面,常常誘使這個或那個政府在世界面前揮刀躍馬的資本主義掠奪利益,也完全不能在人民群眾中引起同情的反應。因此,資產階級既不能也不願挑起和發動民族戰爭。在現代條件下反民族的戰爭會導致怎樣的結果,我們已從最近兩個事件,即南非事件和遠東事件看到。英帝國主義保守黨的慘重失敗,並不是由於布爾戰爭的教訓。對帝國主義政策更重要、更具威脅性(對資產階級具有威脅性)的,是英國無產階級的政治獨立活動,這種活動一旦開始,就會大踏步向前推進。至於日俄戰爭給彼得堡政府帶來的後果,大家已經十分清楚,這裡勿需詳述。但是,即使沒有最近這兩次事件的經驗,自從無產階級開始站起來的時候起,歐洲各國政府就愈來愈害怕把戰爭或革命的選擇擺在無產階級面前。正是由於害怕無產階級起義,即使在投票贊成撥付巨額軍費時,資產階級政黨也不得不莊嚴地宣稱讚成和平,夢想著國際仲裁法庭、甚至夢想組織歐洲聯邦。當然,這種可憐的宣言既不能消除國家之間的對抗,也不能消除武裝衝突。

    普法戰爭後歐洲出現的武裝和平,是建立在歐洲的均勢上的,保持這一均勢的條件不僅有土耳其的不可侵犯性,波蘭的瓜分和奧匈帝國的繼續存在,而且還有充當歐洲反動憲兵的武裝到牙齒的俄國專制制度。這個人為地維持著的均勢,已經被日俄戰爭嚴重打擊。俄國暫時退出了所謂「列強協調機制」。均勢被打破了。另一方面,日本的勝利燃起了各國資產階級的掠奪本性,特別是在現代政治中起巨大作用的交易所。歐洲領土上爆發戰爭的可能性發展到了極高的程度。衝突的危機到處在趨於成熟,雖然到目前為止,由於外交手段的抑制,衝突並沒有爆發,但是不能保證最近的將來也不爆發。歐洲的戰爭必然意味著歐洲的革命。

    在日俄戰爭期間,法國社會黨宣佈如果法國政府進行有利於專制政府的干預,它就要號召無產階級採取最堅決的措施,甚至舉行起義。1906年3月,當法德因摩洛哥發生衝突的時候,社會黨國際局通過決議:一旦發生戰爭危機,「為各國社會主義政黨和所有有組織工人規定最有效的行動方針,以防止戰爭或結束戰爭」。當然這只是一個決議,其實際意義要等待戰爭來考驗。資產階級最好避免這種考驗。然而不幸的是,對資產階級來說國際關係的邏輯比外交手段的邏輯更為有力。

    俄羅斯國家的破產,不論是由於官僚們長期濫用職權的結果,或是由於拒絕為舊政權擔當罪過的革命政府的誕生,都會對法國產生巨大影響。現在掌握法國政治命運的激進黨人,在得到政權時也不得不承擔一切保守的國家職能,其中包括保護資本利益。由於這個緣故,我們有一切根據認為,俄國破產激發的金融危機,在法國將會直接轉化為尖銳的政治危機,這個政治危機只有在政權轉到無產階級手中的情況下才能結束。通過這種或那種方式,或者通過波蘭革命或者由於歐洲戰爭,或者由於俄國國家的破產,革命將進入資本主義的歐洲舊大陸。

    即使沒有像戰爭或破產這類事件的外界壓力,革命也可能由於階級鬥爭的極端尖銳化而在最近的將來在某個歐洲國家內發生。目前我們不打算推測歐洲哪個國家會首先走上革命的道路;但是無可懷疑的是:在最近幾年所有歐洲國家的階級矛盾都發展到了非常激烈的程度。

    德國社會民主黨在半專制政體的憲法範圍內的巨大發展,必然使無產階級同封建資產階級的君主政府發生公開的衝突。用總罷工遏制反動政變的問題,在去年已經成為德國無產階級政治生活的中心問題。在法國,由於政權轉移到激進黨人手中,無產階級的雙手被徹底解開了,過去在對民族主義和教權主義進行鬥爭時,無產階級很長時間受到同資產階級政黨合作關係的束縛。有過四次革命的不朽傳統的社會主義無產階級,現在同戴上了激進主義假面具的保守資產階級面對面地對峙著。在英國,兩個資產階級政黨整整一個世紀來一直在有規律地進行著拉鋸的議會活動,而無產階級在一系列因素的影響下一直到最近才走上獨立政治道路。在德國這個過程花費了四十年的時間,擁有強大工會組織和豐富經濟鬥爭經驗的英國無產階級,可能經過幾次躍進就能趕上歐洲大陸上的社會主義大軍。

    俄國革命對歐洲無產階級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除摧毀彼得堡的專制制度這個歐洲的主要反動勢力外,這次革命還在歐洲工人階級的意識和氣質方面創造了革命的必要條件。

    社會主義政黨的任務過去是、現在仍然是使工人階級的意識革命化,正如資本主義的發展使社會關係革命化一樣。但是無產階級隊伍中的鼓動和組織工作具有一種內在的慣性。在歐洲各國社會主義政黨當中,首先是在其中最大的德國社會民主黨當中,隨著廣大群眾轉向社會主義並變得愈來愈有組織和有紀律,黨內保守主義也愈來愈發展了。結果是,作為體現無產階級政治經驗的組織的社會民主黨,可能在某個時刻成為工人和資產階級反動派之間公開衝突的直接障礙。換句話說,無產階級政黨的社會主義宣傳家的保守精神,可能在某個時刻阻礙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鬥爭。俄國革命的巨大影響表明,它會打破黨的常規和保守主義,並把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反動派進行公開實力較量的問題提到日程上來。奧地利、薩克林和普魯士所進行的爭取普選權的鬥爭,在俄國十月罷工的直接影響下已經尖銳起來。東方的革命將把革命觀念傳播給西方的無產階級,並引起一種以「俄語」向敵人發言的願望。

    如果俄國無產階級只是由於我國資產階級革命形勢中的暫時危機而執掌了政權,它既會遭到世界反動勢力有組織的反對,又會得到世界無產階級有組織的支持。俄國工人階級如果孤立無援的話,就必然會在農民背棄它的時候被反革命所擊潰。除了把本國革命與歐洲革命聯繫起來,俄國工人階級沒有別的出路。既然資產階級革命形勢把政權短暫地交到了工人階級的手中,後者將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巨大力量投入到推翻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階級鬥爭中去。在國家政權握在手中、前有歐洲反動派,後有國內反革命的情況下,俄國工人階級將向全世界的同志發出那個身經百戰的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1] 見我為斐·拉薩爾的《在陪憲法庭上的演說》所寫的序,「錘子」出版社版。——列.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