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者对毛左的立场

左仁 中国劳工论坛

中国资本主义的阶级矛盾大大激化,对左翼思想的兴趣正在加强,尤其是毛左思想,从中可到左翼青年正在寻求新的出路。他们对资本剥削的反对、对基层劳动者斗争的支持,与今天彻头彻尾为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中共截然相反,因此理应受欢迎的。但从马克思年代开始的整个社会主义运动历史可见,单靠同情工人斗争和反资本主义并不足为打倒资本主义所需要的纲领和组织方法提供清晰的答案。在中国极端独裁和国家监控的条件下,加上中共已转化为资本主义的主要工具,建立工运的挑战更为艰巨。

很多毛左青年并没有坚固的毛泽东主义意识形态,他们没有老毛派那般的民族主义以及亲独裁,不少甚至对于八九运动和香港2019年运动抱有同情。部分主要视毛泽东为草根反抗和阶级斗争的徽号,也有部分更像视毛泽东徽号为在抗议中保护自己免受国家镇压的“免死金牌”。

其中,2018年佳士斗争已经是毛左发展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毛左青年第一次公开行动起来对抗资本家剥削与独裁打压。佳士运动虽然反映着毛左的部分政治弱点,但作为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斗争转折点,是应该支持的。围绕在佳士运动的数千数万青年将带领政治意识尚未觉醒、但受压迫感越来越强的青年走向阶级反抗。

佳士斗争

在这场运动受到残酷镇压而失败后,大部分改良主义的左翼组织指佳士运动由于过份冒险行动,换来的只是对劳工组织和左翼学生会的镇压,使积累多年的左翼运动成果被打散。而《社会主义者》杂志却相反积极支持这场斗争,并强调这次只是一个预演,随着阶级矛盾激化将使更广泛的青年向左转。佳士是一个转折点,见证着旧有的非政治性和松散网络的组织方法在习近平全面独裁下难以应对复杂政局以及高压局势,因此更突显出真正马克思主义革命党织的必要。斗争的发展不会眷恋旧有的组织模式。其后,在2020年疫情爆发后网络就出现了一波青年表达阶级愤怒的浪潮,从不满996和内卷、到反感官方对五四运动的歪曲、“割韭菜”、“人矿”,而越来越多社会主义青年试图组织起来。

在政治特征上,新一代毛左较老毛左激进化,他们越来越多人明白到中共是不能改良而回到非资本主义的毛时期。老毛左仍然幻想中共还有所谓代表工人的左派,而只是被走资派夺取了权力,因而寄望可以通过中国宪法、循序渐进地改革体制。这批老毛派经历了邓小平时期的资本主义复辟,却不明白资本主义反革命的根源,因而陷入了政治混乱。要知道渐进地改革资本主义为工人阶级统治这事情在历史上从未实现过,质疑这一事实等同与马克思主义决裂。

马克思主义者明白历史进程的推动力是来自阶级力量,而不是一个领袖取代另一个领袖。在毛政权下,没有工人民主监督,真正的计划经济是不能生存下去的,令国有计划经济的巨大潜能被窒碍了。官僚独裁政权陷入危机,为中国扭曲的计划经济复辟为资本主义铺下道路。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精英壮大起来,他们视回到资本主义为维护自身权力和特权的唯一道路。

这一弱点使他们在实际行动时很容易堕入改良主义的陷阱。当工人为改良而发起斗争时,例如讨薪、反对裁员、要求减低工时等,马克思主义者固然应该支持他们吋进的斗争,同时不必局限于当下的改良诉求。我们的任务应该是提高群众的意识,进一步将工人要连结至广泛的社会斗争(例如指出劳动条件变差与政府政策有关)、要求基本民主权利(例如反对警察暴力和要求言论自由)、需要什么样的组织(例如独立民主的工会以至工人政党),从而进一步提出为什么需要推翻资本主义体制和建立社会主义。

毛左的弱点

列宁说过,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非政治化的自由派NGO往往只能在起初提供一些实务援助,但同时有意识地限制斗争、使斗争去政治化。真正的无产阶级运动需要讨论纲领,才能在斗争发展下时解释工人面对的政治问题时,保持团结以免陷入混乱以至内部危机。例如在去年十二月反清零、反威权斗争时,相当一部分的毛左内部就因为政治分歧而极为散乱和瘫痪,部分毛左认为这场是自由派的运动、与工人阶级无关而杯葛,部分却零散地作为个人溶解在运动之中没有提出任何左翼政治主张。

与这种改良主义连系起来的,是新一代毛左对行动主义的错误理解。社会主义者当然积极行动支持工人当下的斗争,并在工人群体当中建立我们的基础,但需要通过真正的斗争和政治教育才能做到。因此,国际社会主义道路在世界各地支部都在竭力介入工人斗争,例如最近在美国亚马逊和星巴克工人的组织、以至欧洲各国的医护人员、铁路人员等斗争,即使在台湾我们组织规模尚小,最近都在参与医护人员和消防员的斗争。我们了解工人实际生活状况,与他们讨论对抗资本家的致胜策略等等。

可惜,十分普遍的是,毛左的“行动”不但没有提出清晰的纲领,而只是通过慈善和娱乐休闲活动“拉拢”工人,在非政治化的基础上进行连结。例如,今年曾经在网上兴起一时的左翼网红“未明子”就是一例。他认为现时工人斗争并不可行,因此只能向工人作派饭等“工益活动”,其立场吊诡地与自由派NGO一模一样。这种活动并不是和工人共同向资本家争取待遇上的改良,甚至连改良主义也谈不上,而只是摆姿态向工人表示友好。在中国极端镇压和使人混乱的环境下,部分左翼误信这是可行和激进道路。当未明子的部分支持者开始协助工人讨薪等“过激”行动时,就超越了他的界线而与他们割席。

另一个体现对“行动主义”的误解,是不少毛左青年进行融工,走进血汗工厂期望可以革命化工人甚至发起斗争。我们社会主义者固然要走进职场,但ISA介入工运都是以组织集体的方式进行,并且对职场组织提供策略、组织方案以至政治立场,而融工往往只是青年个人走进工厂,往往只是一种精英对穷人生活的体验游戏,在独裁条件下更难以发起任何政治教育工人的工作,更遑论发起工人斗争。

独立工会

最重要的因素是工人阶级基本组织的存在。在大部分其他国家存在一定程度的工会,而在中国工会却缺席。但很多毛左却不清晰明白这点,他们甚至有相当部分是反对独立工会的。佳士斗争之所以重要,正因为它聚焦在组织独立工会权利的问题。但很多今天融工的毛左却看不见独立工会的重要性,实在是本末倒置。正如列宁说,没有清晰目标的行定注定失败。

融工者更多的是被血汗工厂虚耗精力和被孤立,很可能变得意志消沉,没有争取到什么改良成果。实际上融工策略背后带着精英主义的成分,认为工人阶级不会自己发起斗争,幻想可以由知识青年来代替。革命者只能在工人起来斗争时协助甚至领导,提高工人阶级的意识,但不会代替工人发起一场斗争。

因此应该用更灵活的方法介入斗争和建立工人基础。工人斗争去哪里,我们才去哪里,而不是固守在一家工厂。例如,佳士斗争并不是由青年通过融工建立起来的,而是当工人起来斗争时青年去介入其中。很多日常支持融工的毛派到了这场斗争来到时却不支持,指它太冒进,就揭露了他们的本末倒置。

民主集中制

另一点毛左的政治混乱,是带有抗拒政党、抗拒领导的无政府主义情绪。虽然毛泽东领导的中共是极其官僚集中的,但吊诡的是青年毛左也存在一股反对民主集中制的情绪。我们真正马克思主义者解释道,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才是真正容许不同意见自由辩论、同时追求行动统一的民主集中制政党,与毛泽东中共的官僚集中制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抗拒领导的情绪,使毛左之间有一股压力——在运动中政治团体不可以对工人“指指点点”,而只能尾随工人所认同的斗争方向和策略。由于世界各地的旧工人政党和工会领导的背叛,使青年对任何政党和领导都抱有怀疑情绪。这股无政府主义的情绪也感染了很多“毛左”,使他们变成工联主义者。例如今年年初,毛左介入重庆中元汇吉药厂工人的斗争期间,就因为政治纲领和愿景的匮乏而陷入了分歧。一些毛左认为只需要实务上支援工人而不应提出任何工运策略和政治观点,因为这样是对工人“指手画脚”,与另一些则较为正确地认为工运需要提出政治诉求,因而与前者对立起来。革命党作为工人斗争的记忆体是为了汲取斗争的教训,介入斗争并引导工人走向致胜的方法,而不应只停留在支援实务工作。

总的来说,新一代毛左克服了部分老毛派的弱点,但他们没有进一步得出必要的结论。他们很多的政治弱点和误解都与西方近十多年来的新左翼相似。例如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西班牙的“我们可以”(Podemos)和希腊的激进左翼联盟(Syriza)等。这些新左翼受到很多反资本主义的左翼青年支持,是经济危机下青年激进化的重要表现,但他们欠缺工人的群众基础,也未有建立由下而上的民主的党架构。他们因为没有反对资本主义的清晰纲领,因此堕入改良主义的陷阱,在危机严峻时向资本主义建制妥协,例如Syriza执政后在欧盟和IMF的胁迫下实行了残酷的紧缩方案。当美国国会内的民主党左翼(the Squad)在乌克兰战争中采取亲帝国主义的立场,并屈服于拜登对2022年铁路罢工不民主的禁令时,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却拒绝作出任何批评。

毛左潮流的兴起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现象,当中无数青年带着进步的元素,越来越渴求左翼甚至革命思想。由于毛泽东在历史上的影响力,很多对革命充满热情的青年首先被毛泽东的招牌所吸引。他们是十分流动的,政治倾向会随着斗争不断变化。但同时,毛主义过去的错误立场使今天毛左的政治混乱也在滋生,例如由上而下官僚地对待工人、民族主义(他们虽然很多反对中共的爱国宣传,但却在台湾和新疆等民族问题上站在了中共一方,并在中美新冷战上没有正确地反对所有帝国主义,而是倾向支持中帝国主义、反对美帝国主义),并用激进措辞去掩盖机会主义的政策。

毛泽东主义

在俄国革命后,苏维埃政权曾经是历史上第一个工人阶级民主政权,但由于在落后的俄国无法一国实现社会主义,而因为西欧革命陆续失败而受到孤立,使斯大林主义官僚篡夺了政权。

毛泽东就是中国特色斯大林主义的化身。中共虽然在夺权后推翻了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但却没有建立工人阶级的民主,因为它作为一个以农民为基础的政党通过军事手段夺权。苏联的官僚尚且要耗费十多年清洗革命政权的工人阶级民主,但从一开始,中共政权就是一个官僚的计划经济体。

至于中共如何从创党时的工人政党堕落为农民政党,则因为在1925-27年在斯大林主义的第三国际之错误指导下,因为支持国民党领导革命而遭受到失败。在1927年革命被镇压后,中共在城市的工人基础受到毁灭,而机会主义地走向农村以农民为基础建立势力,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而毛泽东主义正是这个错误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