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加斯加政变——军方高层骑劫街头行动篡夺政权

Aj. Dagga Tolar 争取社会主义替代运动(ISA尼日利亚)

(本文首次发表于2025年11月3日)

又一个非洲国家,又一场政变。在生活成本危机因断水断电而更加恶化之际,马达加斯加的工人阶级青年走上街头抗议。这场抗议三周后,上校兰德里亚尼里纳(Michael Randrianirina)领导的军方通过一场政变掌权。这场运动演变为呼吁弹劾总统拉乔利纳(Andry Rajoelina),而这场运动表明,如果工人群组团结起来、形成对抗统治精英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力量,他们将能够发挥的巨大的作用与能量。

然而,这一次的街头运动并没有代表工人阶级群众,提出为其夺取阶级权力的问题。无疑,其主要政治诉求是弹劾总统拉乔利纳,随后军队干涉,用武力帮助实现了弹劾。而当这一诉求得以实现时,军方就立刻为自己夺取了政权。兰德里亚尼里纳上校声称,这是“因为国家濒临崩溃,所以(他们)要承担责任”。

工人阶级的街头抗议和行动意在将国家从统治精英的暴政中拯救出来,但工人群众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这个拥有3000万人口的国家,多达22人在街头被枪杀,另有100多人被警察打伤。

尽管我们欢迎拉乔利纳政权的终结,但马克思主义者对新的军事统治者没有任何幻想。抗议足以让国家停止运行。拉乔利纳政权已然无计可施,无法再继续执政下去。然而抗议就止步于此。工人群众的有组织力量才有真正的能量、并驱动着社会运行的意识,而这正是这场运动所缺乏的。令人痛心的是,在资本主义的经济指导下,社会的财富和资源并未被用于满足工人群众的需求,而是被用来满足对巨额利润的贪婪,并为只有极少数的统治精英与他们的亲信提供奢华的生活方式,使得日夜辛劳的工人群众被置于极度的贫困和苦难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群众运动无法自我转变,并将自身视为一支可以终结压迫政权的政治力量,以一个与身为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截然不同的阶级属性夺取政权?这当然直接联系到工会运动的软弱无力,也直接联系到劳工官僚拒绝承认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即为所有受压迫的工人群众阶层提供所需的革命领导,以及一个推翻资本主义、并以社会主义取而代之的纲领。

Z世代反抗

近年来,在斯里兰卡、尼泊尔、摩洛哥、肯尼亚、尼日利亚等地也爆发了类似的反抗,伴随着大规模的抗议和起义。这些运动的力量足以反对统治者,并抗拒他们在社会上继续掌权,但就形成一支直接争取工人阶级权力的力量而言,它们还是太薄弱。

这并非与这些运动的特征无关,这些运动常被定性为 “无领导”、无组织架构,并基于流动、依赖网络媒体的组织形式。Z世代的反抗运动仍然在不断发展,并在组织群众抗议的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但并没有理解权力关系的动态、社会阶级的分化、商品与服务的生产资料所有权,以及社会上财富和资源的分配,从而以这些认知来武装自己。

在马达加斯加,他们选择了“Z世代马达加斯加(Gen Z Mada)” 这个名字,并以日本动漫中的骷髅头和交叉骨图案(译者注:即《海贼王》的“草帽海贼团”旗帜)作为他们的标志和旗帜,这一用法借鉴自印度尼西亚与菲律宾的群众抗议运动。当然,利用网络途径是这些运动的常见特征,社交媒体工具如Tiktok(抖音海外版)、脸书和Instagram被用于协调抗议。与此同时,街头抗议也证实了,任何形式的网络抗议都无法取代有组织的运动和占领街道、瘫痪经济这些手段——它们能够使社会运作陷入停顿,并使得统治阶级对国家和社会的控制失效。

Z世代抗议的阶级构成是怎样的?当然,在街头,就像世界各地所有的大规模抗议一样,它们主要由工人阶级青年、以及掌握一定科技与网络技能的中产阶级人士组成,这些人承担着推动抗议的责任。

这些运动领导人的中产阶级出身也解释了为什么从一开始,它就仅仅以一场抗议的形式出现,目的仅仅是吸引国家对问题的注意。政治与权力的问题直接源自街头,并最终融入到抗议中。工人阶级和贫民正确地指出了社会中的问题,但他们自身却无法将资本主义的本质所造成的弊病,有机地联系到组织起来以替换掉这个制度这项任务。为此,在运动内部建立一个有意识地以马克思主义的理念武装起来的领导层就很有必要。

这些运动也面临着来自内部的有意为之的企图,从而限制抗议的诉求,不去直接提出权力归属的问题,而是寄希望于统治阶级中所谓的反对派站出来夺取权力,而如果这没有发生,他们则希望军队介入并夺取政治权力。

那么,为什么在组织一场对抗民众苦难的群众运动时,会展现出对权力归属问题如此恐惧呢?我们在本世纪初以来,包括在亚非拉在内的几乎所有大洲中,在青年的街头运动与抗议中反复目睹了这一现象,青年们大胆地走上街头,反对政府。

要充分理解这一现象,我们必须回顾上世纪90年代末欧洲与北美 “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情况,并回顾当时针对世贸组织(WTO)、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与世界银行等其他国际政治和金融机构的抗议。这包括了在八国集团(G8)峰会期间西雅图、巴黎、苏格兰、热那亚等地进行的群众抗议。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这些帝国主义机构对世界经济的控制日益加强,各国削减社会福利、展开紧缩政策,对社会发动攻击。这在新殖民主义国家尤其严重,民众的苦难与日具增。

这宣告了着一场争取“改革”与“社会正义”运动的到来,其曾在鼎盛时期成功地迫使这些帝国主义机构的会议被迫中止或推迟。一场全球性的抗议运动在西方各国家的首都中兴起。

为什么在资本主义被重新包装过、并曾经与全球化画上等号的情况下,未能提出唯一可以用来对抗和战胜资本主义、具有连贯科学依据的社会主义替代方案的愿景?此外。在世界经济普遍衰败、增长放缓,以及帝国主义西方与非洲去工业化加剧的背景下,工人阶级在社会变革中领导地位也不再普遍地存在于主流话语中。

答案在于,这是一个资本主义胜利主义的新时代,柏林墙倒塌和苏联解体标志着斯大林主义的终结、以及东欧与俄罗斯的官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的终结。在这种背景下,“历史的终结”与“社会主义之死”等虚假分析开始泛滥。

这些动荡而震撼社会的事件深刻影响了群众的意识,并促使一批新的思想先锋出现,他们试图界定“反抗体制”的全新道路。然而,这一代思想者与作家往往不了解或不愿承认马克思主义的前瞻性——这种前瞻性正如托洛茨基等历史人物所清楚提出的那样。事实上,托洛茨基作为与列宁齐名的1917年俄国革命领袖之一,为捍卫马克思主义、反对并从理论上揭示苏联的堕落而付出了生命代价。早在苏联解体50年前,他就在《被背叛的革命》中指出:斯大林主义官僚集团夺取了工人阶级的权力,正着手砍断革命的头颅,使其走向扭曲。因而他正确地识别出必须推翻官僚集团,这是阻止资本主义复辟的唯一道路。

托洛茨基指出,俄国革命的困境绝非马克思主义或其社会主义纲领的错误,而是因为革命孤立于落后的俄罗斯。在将革命推向欧洲的努力遭到失败后,斯大林政权得以扼杀工人阶级的民主参与,以及工人阶级对社会的民主控制机制——而这些要素正是1917年革命得以成功的根本基础。

前进的道路

不分良莠地把东西全丢掉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最终也无法带来任何满足工人群众需要的社会转型。马克思主义必须重新成为组织工人群众反抗体制的指南与哲学框架,包括重申工人阶级在领导抗议中的核心地位,使其能直接提出权力问题并争取推翻资本主义。

在这方面,工会并未提供任何助力;一个官僚化的“劳工贵族”阶层自视高于工人阶级,模仿、甚至尾随统治阶级的步伐。在马达加斯加的案例中,马达加斯加团结工会(Malagasy Trade Union Solidarity)是在抗议爆发约一周后才加入,而当时整个社会已因群众行动而停摆,学校关闭,工人也已自发加入并提供支持。工会领导层既未试图承担领导角色,也未真正站出来捍卫工人利益,直接提出权力问题。

然而不必绝望,工人群众会从一再重复的反体制运动与斗争中吸取教训。如果有有组织的革命社会主义者与之并肩作战,他们最终将得出结论:资本主义正是必须被连根拔除的制度。

绝对不能信任军方

运动中的多数领导者未能依靠工人阶级,结果将主动权重新交回予统治精英,使其有机会重新掌权。在新殖民主义世界——尤其是非洲,军队高层往往自以为是地自认有资格承担掌权任务。许多情况下,他们甚至在工人群众的广泛支持下上台,如同马达加斯加的例子所示,群众为推翻高压政权而欢呼雀跃。

这正是非洲的典型情况:军事统治者以“打击伊斯兰叛乱分子”与“推动社会转型”为名上台。我们虽然看到强烈的反法情绪,以及向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靠拢的新趋势,但无论在萨赫勒地区内外,都没有采取任何根本措施来挑战资本主义,叛乱战事也未见停歇。

这些政权下完全没有推行任何措施促进工人群众的民主参与,也没有改变社会的阶级力量平衡。权力由少数军官紧握,为新的密谋与政变埋下伏笔,使国家与社会进一步瘫痪。最好的情况也仅是:军事统治者宣布“过渡期”,然后将权力移交给同一统治阶级的另一派系,使其延续旧有统治。

兰德里亚尼里纳上校已承诺将在未来18-24个月内实现这样的“过渡”。因此可见,哪怕在最好的情况下,马达加斯加也不会与布基纳法索、马里、几内亚或尼日尔有所不同。而且这绝不是非洲最后一次政变;其后尼日利亚甚至已出现政变恐慌。军方因其指挥架构与殖民统治来源,根本无法以另外的方向重组社会、从而满足工人群众的需要,也完全缺乏代表工人阶级掌权的民主资格,因此只能僭夺工人阶级应有的领导角色。

只要工人阶级未能建立必要的组织与社会主义意识,未能勇敢站出来为全体工人群众提供所需的领导,挑战统治阶级、废除外国与私人资本对经济关键部门的控制,从而推翻资本主义,权力真空就永远会被军队填补,而军方也将持续宣称掌权的正当性。

像兰德里亚尼里纳上校这样的“新面孔”,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军事领袖,只会延后对生活水平的打击,而这些打击将以更残酷的方式回归。因为统治阶级为了试图应对危机,寻求创收来偿还债务、为资本提供超额利润,同时维持其奢华生活方式,而代价则由工人群众承受。

马达加斯加新的军事强人宣称其上台“标志着国家的历史转折点……在人民充满激情、渴望改变的推动下,我们将欣然开启国家生活的新篇章”——这些承诺永远不会实现。

资本主义要生存就需要“薪资奴役”。绝非偶然的是,马达加斯加仅39%的人口能够用电(且每日供电不足12小时),75%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该国经济高度依赖出口,并完全依附于法国与欧洲,意味着可以用来发展生产力、改善工人群众境况的资源全都被挥霍殆尽。

争取社会主义替代运动(ISA尼日利亚)呼吁马达加斯加的工人群众不要以为斗争已经结束。未能建立行动委员会来掌控抗议、未能以工人群众最直接的力量来活化并壮大运动、以及未能令“Z世代马达加斯加”抗议运动摆脱中产阶级群体对资产阶级的幻想,已经让运动付出了代价。工人阶级现在必须站出来,从斗争中吸取教训,并确立未来的任务。

在肯定“Z世代马达加斯加抗议所扮演角色的同时,工人阶级必须独立组织起来,在工厂、学校与社区建立自身的组织结构,提供“Z世代在抗议中未能提供的领导,并认识到自身是一支革命力量。工人阶级必须建立一个新的独立政党,并宣告其政治意图——以作为一个阶级的自身名义、并为全体工人群众的阶级利益而追求政治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