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推動群眾抗爭向前發展?
張蜀傑
一年前,中國廣東烏坎村發生了震驚世界的群眾抗爭。村民捲入長達四月的勇敢而令人印象深刻的鬥爭。他們趕走基層“中國共產黨”的政府,建立他們自己選舉產生的委員會來管理社區。面對鎮壓、逮捕、被數千名武警包圍和抗議領袖死在看守所,最終12月21日達成的一個戲劇性的協議在當時看來似乎滿足了村民的大多數訴求。
當時,中國勞工論壇曾經警告不能信任和中共廣東省委工作組達成的協議;需要維持群眾壓力,建立民主的草根組織,並和其他群眾運動相聯繫。
我們的警告不幸被驗證了。烏坎村民直到現在也還沒有要回大部分土地,甚至出現上百村民對此不滿,在(新的)村委辦公室外示威抗議的事件。理事會被要求自我解散。被捕的抗爭領袖只是以“取保候審”的方式得到釋放,而沒有取消對他們的指控。抗爭領袖薛錦波的遺體是在家屬陳諾不再追究其死因的條件下才被歸還的,而沒有進行獨立的屍檢。
即使這樣,烏坎抗爭也造成了巨大衝擊,不僅超出其村子傳播到全國,而且對群眾的意識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些評論者稱,這是1949年以來第一次,中共對(中國)一個行政區完全失去了控制。在短短幾周內,烏坎的抗爭就粉碎了長久以來的“金科玉律”,——中國人需要一党專制政府,而沒有能力民主地管理他們自己。
之後的2012年,群眾抗爭變得更加頻繁,大規模的抗議示威不斷發生。今年初海南樂東縣發生了持續數月的反對修建燃煤電廠的抗爭,迫使當局數次改變電廠修建的位址。之後7月份什邡和啟東也發生了抗議環境污染的示威,數萬人參加,其中90後中學生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烏坎事件發生一年後,正處於中共召開十八大的前後,群體性事件也沒有因此而停止。10月底,在浙江寧波爆發了反PX化工專案的群眾抗議運動,當地居民連續數天上街抗議,最終寧波市政府承諾不再建設PX項目,並停止推進整個煉化一體化項目。
之前2011在大連,2007年在廈門發生反PX專案的群眾示威之後(中國勞工論壇 [chinaworker.info] 當時也進行了相關報導),當局都做出了部分讓步。寧波反PX遊行顯然也受到了這些之前類似示威的鼓舞。
就在本文寫作幾天前,12月7日17時貴州遵義仁懷市城建局強拆民房造成兩死三傷,23時許死者家屬抬屍遊行到市政府,萬人“圍觀”。政府出動武警鎮壓,發生暴力衝突,多人被打傷和被捕。
群眾抗爭的發展
今年“群體性事件”在規模和數量上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大規模的群眾抗議和示威在各地持續發生,已經成為中國的一種常態。群眾對此也越來越熟悉。甚至連中國官方《環球日報》都承認:群眾抗議已經成為“公眾已經很熟悉的方式”。(“重化工專案上街頭裁決非長久之計”,2012年10月29日《環球時報》)
由於微博、手機的普及,群眾抗議和罷工的消息能夠迅速傳播。這也迫使當局無法再掩耳盜鈴,而不得不報導一些重大的群體性事件。這使得群眾,特別是無法看到被當局遮罩資訊的民眾,獲得更多這方面的資訊。群眾抗爭變得公開化。例如今年一些大規模的抗議,發生示威數天前有公開的通知。在什邡和啟東事件中,90後中學生自發地派發傳單和進行宣傳。
青年在群眾抗爭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90後成為群眾抗爭的新力量。加快了群眾運動的激進化。
中共當局的鎮壓手法也出現了變化,手法上更加靈活,很多時候不得不作出讓步。但仍然是“胡蘿蔔加大棒”的策略。
例如今年上半年在海南省三亞市樂東縣鶯歌海鎮爆發數萬人反對燃煤電廠示威(中國勞工論壇當時也進行了相關報導),迫使當局作出讓步,將電廠修建位址改到鄰近的其他鄉鎮,然而這也使得抗爭也擴展到新確定的電廠修建地區,使得當局數次變更電廠修建位址。然而10月份,村民卻得知燃煤電廠即將在鶯歌海鎮動工修建,於10月18日再次爆發示威,發生萬人警民衝突。之後數百人被逮捕,數十人被通緝,而燃煤電廠已悄然動工。而在12月,對此問題在網路及出書發表意見的劉福堂被控“非法經營罪”,被判刑三年,緩刑三年,並處罰金。
烏坎抗爭的教訓
一黨專政的條件下,當前的群眾抗爭也存在很多的問題。大多數抗爭沒有一個民主的架構組織抗爭。使得很多群眾抗爭處於無政府主義的狀態,不僅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暴力和傷亡發生,更重要的是使得抗爭無法根據形勢隨機應變和發展。當然中共對任何的暴力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封堵任何民主討論和反抗的管道。
即使烏坎村的理事會也是以宗族形式選舉產生的,而且在和地方當局達成協議後不久就被新的村委會取代。新的村委會雖然是選舉產生的,但並不是一個真正民主的群眾組織。村委會委員任期三年一屆且無法被選民召回。中共當局首先在村委會的選舉過程中通過威脅、經濟壓力和媒體控制進行幕後操縱和打壓激進的抗爭領袖。如薛健婉(薛錦波的女兒)就由於遭到當局打壓而被迫放棄參與村委會選舉。在新的村委會選舉產生之後,當局能夠很容易地使用胡蘿蔔加大棒的策略——威脅和財政激勵——讓這個弱小的村委會屈服於當局的意志,這樣就能在這三年裡控制新的村委會。這造成烏坎目前的抗爭沒有真正的民主的領導層,自然也就無法推動抗爭的繼續發展。
而且烏坎的大多數抗爭領袖之前在外經商。其中林祖戀也是中共黨員,曾經是中共基層官員。他說“如果沒有經濟基礎,談起其他的包括民主都毫無意義。”(《南華早報》,2012年10月6日)
這些抗爭領導者大多來自中小資產階級,真正希望的是有利於資本主義發展的環境,並不希望中共政權垮臺,雖然希望獲得更自由的經商環境。因此他們容易被中共所左右。
而在中共當局作出讓步後,一些抗爭領袖不希望通過繼續推動抗爭來實現全部要求。而希望請儘快的回到適合投資的環境。“我們需要拿回我們的土地,然後吸引外資”林祖戀說,“如果烏坎持續政治動盪的話,我們怎麼會實現這一點?”(《南華早報》,2012年10月6日)
現階段大多數群眾抗爭沒有明確的綱領,往往集中于單一的訴求。如什邡、寧波的抗爭是單一的環境訴求。即使烏坎抗爭中最主要訴求也是要回被腐敗官員賣掉的土地,而沒有提出其他更廣泛的涉及民生的訴求。這使得抗爭在高潮過後,難以繼續發動群眾和推動運動向前發展。
而且各個地方的群眾抗爭之間沒有直接的聯繫。例如在寧波發生反PX抗爭的同時,海南鶯歌海鎮也發生了反對修建燃煤電廠的抗爭。兩地的群眾鬥爭訴求都在於環境問題,但是卻沒有互聯聯繫和聲援,而處於孤立的狀態。
林祖戀說烏坎的事只是一個小鄉村的事,不能代表整個中國。然而正如像其他群眾抗爭一樣,烏坎村民反對官員剝奪村民的土地要求,在全國各地普遍存在。於建嶸稱,“土地問題已占全部農村群體性事件的65%。”(《新京報》2010年11月05日)而烏坎抗爭中突顯出來的民主權利的問題,更不僅僅是一個村子的事情,也不是在一個村子的範圍裡能夠解決的。
實際上烏坎抗爭之所以能夠取得一些成果,和12月烏坎抗爭高峰時,附近的一些地區發生的大規模的示威抗議有密切的關係。
2011年12月20日,廣東省汕頭市海門鎮數萬群眾前往鎮政府集會抗議,並封堵汕頭前往深圳的高速公路,反對政府在當地修建第二座高污染的燃煤發電廠。
2012年12月18日,千餘名汕頭地區的上岱美村村民上街示威抗議貪官賣地。烏坎村附近的鄉村如龍頭村等村莊也由於土地問題發生了大規模的村民示威和警民衝突。
這些同時發生的大規模群眾抗爭,給廣東當局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當地甚至沒有足夠的員警進行鎮壓。這些抗爭毫無疑問在很大程度上幫助了當時還被武警包圍的烏坎村民。
這顯示群眾抗爭不能孤立於一地,需要互相聲援和團結抗爭。要充分實現這一目的,則需要建立全國性的組織,而不僅僅是基於當地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臨陣磨槍”的組織。在目前階段,這只能通過建立工人和青年的地下組織得以實現。
罷工
除了這些問題之外,大多數群眾運動沒有聯繫到工人的罷工,沒有爭取工人支持進行聲援罷工。然而和工廠之外的群眾運動一樣,今年中國爆發的了不計其數的罷工。
在中國最大的工廠富士康,其在太原、鄭州、深圳等地的工廠都發生了罷工、暴動等事件。(對此前幾期的《社會主義者》作了大量的報導)
2010年深圳富士康工廠發生十多名工人連環跳樓,他們由於血汗工廠環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到了2012年,富士康工廠中雖然仍然出現了工人跳樓,但是更多的出現了工人罷工和暴動反抗所受到的血汗剝削。
2012年10月蘋果公司由於iPhone 5設計缺陷提出苛刻的生產品質要求,造成鄭州富士康數千工人罷工。2012年9月,太原富士康發生由於保安毆打一名女工,而導致兩千工人暴動。而之前太原富士康工廠已經於2012年上半年發生過數次工人罷工和工人以“集體跳樓”方式抗議。
這顯示了工人意識的改變。從選擇消極的跳樓到選擇進行罷工抗爭,以實際行動爭取自身的權利。
而最近12月10日,江蘇泰州靖江市東方重工船廠,數千工人罷工,抗議被拖欠5、6個月工資。上千工人沖上京滬高速,把江陰長江大橋堵住,致使交通完全癱瘓。
2012年12月7日,深圳市寶安區公明鎮,港資華彩印刷廠,三千多名工人舉行罷工,抗議公司對員工太過嚴苛,請假太難。
面臨很多群眾抗爭的中共當局,對於罷工也無法像以前一樣一味的鎮壓。很多時候政府以勸說和威脅的方式迫使工人停止罷工和組織工人上街,很多時候資本家不得不作出讓步。
同時中共官僚和資產階級也在嘗試通過收買部分工人和利用官方工會等方式防止工人抗爭激進化。
在罷工中也存在一些和工廠外的群眾抗爭類似的問題。大多數時候,工人們只是孤立在自己工廠中進行罷工,而不是走出工廠進行抗議。這當然有當局鎮壓的原因,但是這使得工人罷工處於孤立的狀態,無法聯繫到其他群眾。另外不同工廠工人直接也缺乏互相聲援和聯合行動。
總結
即將到來的2013年中國群眾運動也將發生巨大的發展和變化。社會主義者需要對此作出提前準備,總結教訓和經驗,因為工人階級在階級鬥爭中需要正確的鬥爭理論。目的在於建立一個群眾性的工人政黨,工人代表只領取普通人的工資,並受到其他成員的民主監督,最終推翻現有的不民主的資本主義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