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与中国:山雨欲来?

新一任美国总统的激烈反华言论引发社会对两国冲突的担忧

文森特.科洛(Vincent Kolo,中国劳工论坛)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是当代国际关系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特朗普掌权意味着美国统治阶级已经失去了,至少是部分失去了,对政制和政府的控制。尤其是在亚太地区的各国政府之间,对于华盛顿建制能否驾驭这名第45任总统的问题上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他深夜在推特上发表的那些狂言会否成为政策?

特朗普在竞选时说的许多话已经被抛诸脑后,例如他对华尔街的诡辩式的攻击——这种言论是帮助他获选的关键因素。他任命为内阁成员的亿万富豪比过去任何一位总统都多,而且这些人的净身家总共达到140亿美元。他的团队里至少有4人,包括财政部长史蒂芬.姆努奇恩(Steven Mnuchin),来自被称为“大吸血乌贼”的高盛投资银行(Goldman Sachs)。不过尽管特朗普承诺的减税政策和红利的基建合同令华尔街颇为满意,他的外交政策和咄咄逼人的“美国人优先”贸易方案却可能加剧全球紧张局势。

反华形象

11月美国大选以来,中共独裁政府对“3T”——特朗普、贸易和台湾(Trump, Trade and Taiwan)——越来越感到紧张。特朗普的内阁成员——如果名单获得国会通过——和许多高级顾问,特别是包括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和罗伯特.莱蒂泽(Robert Lightizer)在内的贸易团队,持有明显的反华立场。作为极端的反华鹰派,纳瓦罗最出名的就是他的著作和同名电影《致命中国》(Death by China)。

而且特朗普最近在谈到台湾和“一个中国”政策(否认独立的台湾国家,使美国等国家在官方层面只承认北京政府)时暗示说,美国可能会否认或者寻求重新商议此协定。这些都让中国统治者亮起红色警报。中国政府虽然表面上刻意淡化特朗普的言论——“他还没就任”——但已经开始评估自己在南海和台湾的外交、经济乃至军事举措,以应对特朗普的各种可能动作。

特朗普提名为国务卿的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把中国在南海建造人工无人岛的行为比作“俄国占领克里米亚”,并且警告说中国“将被禁止进入那些岛屿”。这进一步加剧了北京方面的不安情绪。虽然蒂勒森没有说明将如何执行这项政策(即便对于美国海军来说,所需要的资源也是十分庞大的,因为他们实际上要封锁整个南海),但中共喉舌《环球时报》立即回应说这会引发“大规模战争”。《环球时报》是一份臭名昭著的狂热民族主义小报,中国政府特许它发表激烈的言论。与此同时,政府也已表示会对未来任何民族主义街头示威采取非常强硬的立场。虽然没有点名,但很明显指的是反美示威。即便面对特朗普的挑衅,中国政府仍然拚命稳定局面,因为它担心党国内部的某些派系会重演2012年借反日抗议逼宫的戏码。

中共中宣部在1月13日向传媒下达言论审查的命令,消息被泄露出来。官方要求涉及特朗普的新闻须谨慎处理,除非官方口径,各媒体不得擅自批评特朗普的言行。可见中共政权是极为紧张。下半年中共十九大就要到来,领导层面临紧张改组,习近平正在想办法巩固自己权力。他不会希望让敌对派系有机会在民族主义和维护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占上风。

由于特朗普的对抗性腔调,其他一些评论人士也警告说中美有可能爆发军事冲突,例如《金融时报》的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金融时报中文网,2017年1月18日,《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有与中国发生冲突的危险》)。

特朗普的高级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撰写的《致命中国》
特朗普的高级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撰写的《致命中国》

去全球化

中美关系在奥巴马时期就已愈发紧张,现在更加急剧转冷;如果爆发贸易战,本就虚弱的世界经济将遭到破坏与打击。这种前景让全球的资产阶级政府和评论人士感到惊慌。因此,习近平带领有史以来最大的中国代表团参加了瑞士达沃斯一年一度的富豪会议“世界经济论坛”,而且他关于捍卫“经济全球化”的演讲吸引了媒体的格外关注。可以看出,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具讽刺性的时代。欧洲政府也在公开表达对特朗普威胁中国的政策和贸易方案的担忧和鄙夷,尽管它们中有许多也对北京存在抱怨。

在竞选时,特朗普威胁要用高额关税打击中国商品,而且在就任第一天就要把中国列为“货币操纵国”。这更像是一个威胁,一个谈判策略。特朗普可能会着手“调查”中国的货币政策,以此作为取得让步的谈判筹码,而不是直接开启“全面冲突模式”把中国列为“操纵国”。可是在目前长期停滞的全球经济环境下,各国的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都在加强,特朗普当局的攻击性的“谈判立场”会成为另一个可能引发金融市场波动的风险因素。

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Stephen Roach)警告说:“特朗普当局用的是真枪实弹,会造成严重的国际后果”。人们担心贸易紧张——特朗普团队也威胁说要把墨西哥和德国等其他经济体当作攻击目标——可能会导致“冤冤相报”,进而恶化国际经济问题。2016年全球经济只增长了3.1%,为2008年危机以来最低值。

资产阶级评论员一般都认为,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而且“大到不能崩溃”。这两个巨人的经济产出加在一起超过全球的三分之一。自本世纪之初以来,它们就是全球增长的两个主要引擎。中国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国,美国位列第二,所以它们之间的严重贸易冲突显然会对世界经济造成可怕的影响。与此同时,随着中国的崛起愈发威胁到美国的世界主导地位,它们的关系也越来越敌对且不能相容。

这种对立并不是由特朗普开始的,而是根植在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本质之中。帝国主义,如列昂·托洛茨基所说,“天生痛恨分权”。但是如果特朗普的豪言壮语真的变成现实政策,那么中美两国会成为根本上的和公开的对手。虽然有许多因素不允许中美爆发热战,但危险依然存在,而且有可能发生代理人冲突(就像俄国和美国在叙利亚战争中支持不同的势力)。

亚太紧张局势

亚太地区已经在军事化。该地区的军费增长速度领先全球,而且领土和海洋争端逐步升级。北京和华盛顿——后者得到了以日本安倍右翼政府为首的亚洲盟友的支持——正在煽动民族主义,以“安全”顾虑为由加强对该地区的经济控制,并相互指责对方是“侵略者”。所有这些政府都像特朗普一样鼓吹“让我们的国家再次伟大”。这种民族主义思想也为每一个更具压迫性的针对工人阶级和贫苦群众的反民主措施提供了理由。

即便在特朗普出现之前,中美对抗的加深就已经导致整个亚太地区可以说是犯罪的资源滥用。全球十大武器进口国里有六个位于该地区(包括印度、中国、澳大利亚和越南)。菲律宾和越南等国正在扩张海军,甚至想要组建潜艇舰队,可是这些政府甚至无法为本国人民提供足够的卫生设施和清洁水源。在越南,尽管政府制定了解决方案,但至今仍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农村家庭能用上自来水。在菲律宾,平均每天有55人死于与不安全饮用水有关的疾病。古语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正是中美紧张关系恶化——甚至还只是非军事冲突——的情况下,该地区群众的真实写照。

北京方面尽管在官方声明里一直保持克制的语气,但近几周也已经通过强化其海军存在来表达愤怒。去年12月,中国捕获美国水下无人潜航器,明显是对特朗普的还击。今年1月,中国航母编队驶近台湾,高调进行训练——再一次发出“不那么慎重”的信息。

由于特朗普当局的政策,中国很可能会加快军事扩张,包括在南海争议海域的人工岛屿上装设武器(这已经开始了)以及加速海军和导弹建设。虽然目前美军实力更强,而且特朗普承诺把海军舰艇数量从272艘增加到350艘——这是1980年代里根当局以来最大规模的海军造舰计划,但北京的长期战略是利用地缘条件——远距离军事部署的成本——拖垮美国,使它无力在亚洲和西太平洋扮演“警察”角色。

特朗普想迫使盟国增加军费支出并承担美军在该地区军力部署的全部费用。这看上去是个“好主意”,但日本和韩国的政治现实令其难以实现。这两国的大型美军基地(分别驻有38800和24000名美军士兵)的高昂费用乃至其存在本身已经成为极具争议性的话题。

潘多拉魔盒

一开始,中共政府及其媒体喉舌对12月份特朗普同台湾总统蔡英文的历史性通话只做了轻描淡写。中国外交部长说,这“只是台湾方面搞的一个小动作”。这也说明中共的一般做法是敲打台湾——更近而且更弱的目标——而不是直接瞄准美国。特朗普的团队中也有很多亲台湾的理论家(包括幕僚长赖因斯·普里巴斯,Reince Priebus),他似乎决心要把台湾问题纳入对抗中国的广阔战略。他和蔡英文的通话是1979年以来美国领导人(或者总统当选人)第一次同台湾领导人直接对话。华盛顿和北京的现有协议——“一个中国”政策——被故意说得很模糊,为的就是保持台湾海峡两岸的“战略平衡”。这个协议虽然不承认台湾是一个主权国家,不允许同台湾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但却默许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虽然中国会像征性地表示抗议——并保持紧密的非正式关系。台湾是亚太地区第三大美国军火买家,仅次于韩国和澳大利亚(资料来源: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

自尼克松以来的历任美国总统都遵循这个方针,所以奥巴马尽管进行了大规模军力强化从而利用“重返亚太”战略遏制中国,但却不曾触碰现有的台湾政策。奥巴马警告特朗普说:“如果你要颠覆这项共识,那你必须好好想想会有什么结果”,而且还说北京的反应会“非常强烈”。

这个问题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会释放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因为任何一届中国政府都不会同意对它同台湾在国际上的相对地位做哪怕一点点削弱或“重新谈判”,否则党国和军队内部会爆发强烈反应。习近平的地位取决于他在今年秋季的全国代表大会前能否压制党内敌对派系并巩固自己的“核心领导地位”,所以在台湾问题上向美国做出任何让步都会导致他在党内权斗中失败。

全球资产阶级决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们虽然抱怨习近平承诺的市场改革没有什么进展,但也害怕出现其他局面:中国陷于内乱或者更加民族主义的反动势力上台。这就是为什么欧洲政府发言人们告诫特朗普:“别用这种方式跟中国说话”。

台湾独立

社会主义者支持台湾人民的民族自决权。他们有权自己做决定。我们反对任何威胁、强制或者干涉,不管这是来自中国、美国还是其他外部势力。但是如果不同时反对军备竞赛和军国主义,不反对驱动这种态势的资本主义制度,说这些话就没有多大意义。

大多数台湾群众支持独立,但是不想大声表态,因为他们觉得保持目前没有正式宣布的事实独立是一个更安全的选择,否则会同中国发生战争。正在打破这种不稳固的平衡、推动年轻一代格外反对亲中政策和政客(例如之前的国民党政府)并更敢于呼唤独立的,正是中国独裁政府自己的政策:通过经济手段和同台湾上层资产阶级的亲密关系向台湾施加更大的政治压力。

蔡英文政府和民进党事实上已经放弃了正式独立的想法,因为台湾资产阶级希望和中国建立更紧密的经济关系,而民进党不敢违背他们的意志。他们当然不希望发生严重冲突,否则即便避免了战争,台湾经济还是会受到重创。

这意味着争取台湾独立的斗争必须和争取台湾、中国和整个亚洲实现社会主义的斗争联系起来。在资本主义之下,小国家和民主权利总是屈从于大国家及其经济利益。特朗普的顾问正准备利用台湾问题满足美国的需要。就像《华尔街日报》最近说的,台湾岛可能会成为“唐纳德·特朗普的棋子”——被华盛顿用作向中国政府施压以期取得经济和贸易让步的谈判筹码。

不幸的是,这没能阻止台湾独立运动的一部分成员甘愿受特朗普左右,把他视为对抗中国政府的盟友。在2014年反服贸“太阳花运动”中脱颖而出的时代力量就是一个例子。时代力量的一些领导人支持特朗普,反对将他“妖魔化”。中国的一些人权运动者也期望特朗普声援他们的事业。俗话说:“最瞎莫如视而不见(none so blind as those that will not see)”。特朗普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集权体制的欣赏,例如他就曾称赞中国独裁者对1989年民主抗议运动的“强力”镇压。他也主张赋予美国政府“对恐怖分子”使用酷刑的权力。

台湾独派政党时代力量
台湾独派政党时代力量

“修昔底德陷阱”

特朗普所代表的,是美国统治阶级中把中国视为其世界权力的主要挑战者、认为需要采取更具对抗性的经济和地缘政治战略的那个部分。北京方面完全了解这场竞争,习近平和中共统治集团也没有隐讳“修昔底德陷阱”问题。这个以古希腊哲学家命名的理论认为,新崛起的大国一定会和既有的统治霸主发生军事冲突。

中国的应对战略是,一方面展现自信和实力,避免被党国内的民族主义敌对派系指责为“软弱”;另一方面像拳击手一样闪躲迂回,从而推迟和美国的正面交锋。这也是因为他们坚信,在未来某个时刻中国“一定”会在经济上超过美国资本主义,使力量对比倒向有利于自己的一边。

有些经济学家认为这种经济“赶超”已经实现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考虑到金融实力和强大美元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中的作用,中国经济当然仍和美国有一定的距离。

这意味着,如果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商品征收新关税或者采取其他惩罚性措施,中国虽然一定会报复,但也会尽量克制以避免升级为全面贸易战。与此同时,中国政府会利用WTO、G20和其他国际论坛来展示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国际领导者”,相反美国则决心要撕毁协议,打破二战后的全球贸易体系。

北京会为自己的“全球化”方案积极争取更多支持。当然,所有这些方案都以中国为中心,例如“一带一路”(OBOR:涉及64国的大规模基础建设和国家贷款计划)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联合了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和东盟十国的贸易协定,但是美国被排除在外)。由于预计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TP)会被废弃,自特朗普获选以来RCEP加快了建设步伐。

新广场协议?

特朗普也许觉得他关于贸易、货币操纵和台湾的强硬讲话会吓得中国政府接受一笔新的“大买卖”,也就是说中国会同意做出重大经济让步以减少中美贸易顺差,并向美国公司开放目前主要由国家控制的市场领域。这是1985年《广场协议》的翻版。当时日本政府迫于里根当局的压力签署该协议,对日元重新估价并做了其他经济让步。

但是中国政府深入研究了这段历史,它完全明白1985年后不久日本资本主义就经历了史无前例的金融泡沫和之后不可避免的崩溃,而且直到今天也没有复原。中国不是日本。由于许多原因,今天再现这一场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未来,中美关系估计会日益不安,甚至可能出现激烈的贸易和经济冲突。大多数资产阶级评论员对这种前景感到恐惧是正常的。对于社会主义者来说,这证实了我们之前所说的资本主义正在将人类拖入更深的危机和灾难。面对阴云笼罩的国际现实,我们之所以能够保持乐观态度,是因为我们看到全球工人和青年反抗资本主义及其政治代表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甚至在特朗普入主白宫之前,群众就掀起了抵抗运动,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问题了。为了反击特朗普,反击资本主义和所有国家的右翼民族主义,我们必须建立一个拥有明确的社会主义纲领的工人阶级群众政治替代组织。

希腊哲学家修昔底德
希腊哲学家修昔底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