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帝国主义吗?

Peter Chan 社会主义行动

自资本主义复辟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的地位举足轻重。在中美之间陷入历史性的冲突之际,中国是否帝国主义的问题成为了国内外左翼热烈讨论的问题。本文旨在厘清当中的一些误解,让我们可以得出正确的政治结论。

帝国主义的定义

我们讨论帝国主义,首先要清楚马克思主义所下的定义。让我们重温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的定义:
“如果必须给帝国主义下一个尽量简短的定义,那就应当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这样的定义能包括最主要之点,因为一方面,金融资本就是和工业家垄断同盟的资本融合起来的少数垄断性的最大银行的银行资本;另一方面,瓜分世界,就是由无阻碍地向未被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大国占据的地区推行的殖民政策,过渡到垄断地占有已经瓜分完了的世界领土的殖民政策。”

可见,这里并非指主流那种单纯的军事侵略占领的定义,而是政治经济的概念,是资本主义必然趋向超越民族国家边界下,发展到最高程度阶段的结果。列宁还提到帝国主义的五大基本特征,让我们看看符不符合今天的中国:

(1)    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发展到这样高的程度,以致造成了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的垄断组织

今天中国的生产与资本集中的程度是毫无疑问的。2020年的《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排行榜,中国连续第二年成为榜上有名最多的国家,有135家,比2019年还增加了11家。相较美国则只有122家。

(2)    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已经融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

中国的四大银行(工商银行、建行、农行、中国银行)同时也是全球四家最大型的银行。这些虽然都是国有企业,但也是牟利的上市企业。
至于中国最大的寡头企业除了自身的核心实业外,同时也广泛地涉足金融业务,例如阿里巴巴有蚂蚁金服、腾讯有腾讯金融科技、恒大有恒大金融财富管理等等。

中国也拥有全球最大的股票证券市场之一。以市值计算,上海股市是世界第三大、香港第四大、深圳第七大。中国政府在去年十一月正式开设全国第四个的北京股票市场 ,可见虽然日益面对西方资本市场的竞争,但中国的金融资本仍在扩张。

(3)    和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商品出口固然是中国的经济支柱,支撑了中国一直以来的经济起飞。近年来,资本输出亦变得越来越重要。当中“一带一路”可以说是中国资本输出战略发展的重要一环,甚至在2017被写入中共党章。这是唯一被写入党章的外交政策。
在2020年疫情笼罩全球下,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 FDI)金额成了世界第一位。中国的FDI占全球投资比重也在增加,达到了20.2%,连续5年超过10%。

(4)    瓜分世界的国际垄断资本联合体已经形成

这里指的就是我们所说的跨国企业。根据《全球数据》的资料显示,2020年全球营业额最高的2,190家跨国企业中,有10%来自中国,是排名第三大的国家,仅排在美国(33%)和日本(12%)之后。足见中国跨国企业在全球资本主义的份量。

(5)    最大的资本主义列强把世界上的领土瓜分完毕

这里的瓜分世界,包含了传统上军事占领式的殖民政策,还有更现代那种政治经济支配性的新殖民主义。中国则是两者皆有。对内,伴随着资本主义复辟的进程,中国在少数民族地区,如新疆、西藏实行残酷的汉人殖民与种族主义政策。对外,则通过上述的“一带一路”输出资本来夺取市场,也使别国陷入债务陷阱来实行经济支配,同时在台海、南海等亦有更频繁的军事挑衅和领土扩张的野心。
我们在过去曾将“一带一路”形容为“中国特色的帝国主义”,中国是如何将自身的资本、债务、产能过剩输出世界。中国对于其他国家的基建投资、借贷均不是慈善事业,而全是牟利的。至于“一带一路” 近年因中国自身经济危机陷入了资本减少、项目烂尾等问题,甚至在各地也遭遇当地民众抗议,我们之后会另文讨论,但这更证明了这些项目的帝国主义性质。

可见,今天的中国相当符合列宁对于帝国主义的定义,事实上一般只有最强的几个帝国主义国家才符合上述全部特征。

是资本主义,但不是帝国主义?

不过,有部分左翼对于中国是否帝国主义国家持不同意见。其中一个例子是,澳洲左翼人士Sam King刊登于数个左翼网站的《中国是帝国主义国家吗?》一文中表达了另外的立场。他认为,中国的确是复辟了资本主义,但还不算是帝国主义国家。

他认为中国不是列宁定义下的帝国主义,是由于中国的跨国企业并非“垄断性”的。换句话说,他主张虽然中国拥有着世界上最大的企业,但这些企业普遍并不掌控有重要的科技专利。

中国至今在关键领域中(譬如能源、通讯、晶片)仍依赖先进资本主义国家。他以华为作为例子,虽然他们是中国少数能够走出世界的跨国企业,但仍依赖先进国家的晶片,无论是手机或5G网络系统方面。自美国锁喉式的制裁后,这家中国的龙头企业就此一蹶不振。

因此,Sam King主张中国的企业没法通过外包低端生产来剥削其他国家的廉价劳工,来赚取垄断科技的“超级利润”。他认为19世纪美、德帝国主义的崛起时有关于垄断了电力、化工、汽车等技术,使他们能与英、法老牌势力竞争。

换句话说,Sam King认为中国并不是“压迫者国家”,因此不可能是帝国主义国家。他又以中国的人均GDP水平至今仍在巴西、墨西哥的水平,仍远远落后于欧美先进资本主义国家,来试图证明中国只拥有低端的科研和低增值的生产。

辨证地看帝国主义

但列宁的分析中从来没有提到需要有高的人均GDP或有高的生活水平作为帝国主义的决定性特征。

最突出的反例子莫过于1917年革命前的沙俄,列宁分析当时俄国为半殖民国家(受制于英法资本),但同时具有帝国主义国家(对于中国、波斯、波兰、芬兰等)的双重性。然而,在革命前的俄国,人均GDP还比不上波兰,只是与墨西哥、南非相若。

另一个则是列宁在《帝》书中为了规避沙俄审查而引用的国家——日本。19世纪末的日本是帝国主义国家是不争的事实。1900年,刚打完甲午战争并殖民了台湾、朝鲜的日本,人均GDP也远远落后于西欧列强,甚至比当时沙俄还低。就算是1931年满州事变前夕,日本人均GDP仍然是波兰、墨西哥的水平。无论是当年的沙俄或是日帝,两者也没有获得垄断性的科技,可见Sam King的唯科技论是站不住脚的。

而事实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沙俄的例子,证明帝国主义并非单纯的 “富有vs贫穷”、“压迫者vs被压迫”国家的黑白二元,而是在部分情况下可以同时拥有两者元素。

随着全球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全面发展,加上上世纪的反殖民、反战斗争使得帝国主义列强不能完全延续传统的殖民征服,部分过去的后发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阶级在现代成为具有双重性质的地区性帝国主义国家。

这些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被欧美等老牌帝国主义国家所支配,但同时在地区上扩充本国资产阶级的影响力。特别是列强相互冲突背景下,这些后发国家会试图在不同阵营之间平衡,让他们有空间在区内比邻的小国间发挥一定的帝国主义扩张。

部分例子包括印度和巴基斯坦之于南亚地区;土耳其之于库尔德斯坦、中东;沙特阿拉伯之于整个海湾地区;马来西亚之于印尼,印尼又之于东帝汶和西巴布亚等等。

我们也可以看到台湾一方面在政治上受到中美帝国主义的压迫,但同时对于越南、东南亚,以及中国也有资本输出的帝国主义性质。

因此,简单地把国家二元对立地分成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国家是僵化且不辨证的。就算中国在科技上比不上美国,但这也证明不了其不能至少作为地区性的帝国主义,甚至是全球性的帝国主义国家。

资本主义就代表帝国主义!

列宁在反驳考茨基的“超帝国主义论”(认为列强之间能够和平而稳定地瓜分世界,从而长久避免帝国主义战争)的时候,他这样写道:
“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瓜分势力范围、利益和殖民地等等,除了以瓜分者的实力,也就是以整个经济、金融、军事等等的实力为根据外,不可能设想有其它的根据。而这些瓜分者的实力的变化又各不相同,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各个企业、各个托拉斯、各个工业部门、各个国家的发展不可能是平衡的。如果拿半个世纪以前德国的资本主义实力同当时英国的实力相比,那时德国还小得可怜;日本同俄国相比,也是如此。是否‘可以设想’一二十年之后,帝国主义大国的实力对比依然没有变化呢?绝对不可以。”

列宁就讲的很清楚,帝国主义是靠“整个经济、金融、军事等等的实力为根据”去瓜分世界,而不是狭隘地以人均GDP或科技水平等来定夺。今天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达到世界第二,金融、军事发展程度也是世界数一数二。这样的发展规模很难想像在资本主义下不具有帝国主义性质的。

帝国主义并非“政策”

且列宁也强调帝国主义并非资本主义可选择或取消的“政策”,而是当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程度,为了试图克服自身矛盾而超越本国市场界限的“特殊阶段”。社会主义者经常说“资本主义意味着战争”,同理我们也可以说“资本主义意味着帝国主义”。任何资本主义国家只要发展到相当程度,必然地会走向帝国主义的方向。而各国帝国主义利益互相碰撞,就会出现帝国主义冲突,中国也不例外。

况且“各个国家的发展不可能是平衡的”,各帝国主义的发展也是不平衡的。我们还要看到各国之间的发展趋势。近几十年,中国朝着成为全球性顶尖势力的方向发展,中美之间的国力差距来不断缩窄,未来总体实力不排除能超越美国,这也是为什么美国要在现在先发制人围堵中国。

我们可以说,中国在40年前开始资本主义复辟,就注定最终是要走上帝国主义之路,这就是列宁指出的资本主义发展逻辑。任何淡化中国帝国主义的论述,往往会得出工人阶级应该在今天中美冲突中站在“被压迫者”中国一方的错误而危险的政治结论,而非采取政治上独立于所有帝国主义的立场。

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关键角色,加上其崛起成为全球第二大金融势力,显示出其发展并非为资本主义历史经验的“例外”。反过来,中国崛起成为帝国主义势力,完全符合在21世纪实际状况下列宁和马克思主义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