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n Pinsky 社会主义替代(ISA美国)
占领华尔街为美国的阶级斗争开启了新的篇章。在九月占领华尔街迈入十年之际,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作为发展新左翼、开展反资本主义斗争、冲击选举政治和培养新一代斗士的第一步,这场运动的重要性如今已经彰显得淋漓尽致。
占领华尔街行动是美国自2008-2009年摧毁了数百万人的生活的金融危机以来的第一次全国性抗争。占领华尔街运动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发生在新自由主义对劳动者权益的三十年攻击和工人运动的大退潮之后。但对奥巴马在经济衰退期间成为美国第一位黑人总统的震惊,和对奥巴马的幻想使斗争的发展延缓数年。在这几年里,数以百万计的普罗大众失去了工作和家庭,而银行却得到了万亿美元的救助;与此同时,劳工领袖和民主党“左派”却日以继夜地确保人民放弃抵抗。
在促成占领行动的金融危机时期,美国的政治两极化日益严重:奥巴马胜选后,右翼煽动红色恐慌和种族主义情绪,并声称奥巴马是“社会主义者”;关于医保的激烈辩论还有其他很多在整个美国引发了越来越多的愤怒。左翼和劳工运动缺席带来的真空使得2009年成立的右翼民粹主义茶党在舆论中成功上位。茶党既反对银行救助计划,又反对救助普罗大众的主张,预示了特朗普主义的崛起。
风暴卷集
在占领开始几个月前,南欧发生了反对欧盟、欧洲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三驾马车”)的紧缩措施的斗争。葡萄牙、西班牙和希腊的人民在中心广场抗议,反抗超级富豪试图让劳动人民为危机买单的企图。
不过,最严重的社会爆炸是2011年初跨越中东和北非的“阿拉伯之春”,突尼斯和埃及成为了抗争的前沿。他们占领广场的斗争形式不但源于久远的斗争传统,还受到了南欧的启发。中东和北非独裁者的倒台重新点燃了全世界的希望,以西班牙反紧缩运动、希腊的数十次总罢工以及新左翼政党的兴起为标志,欧洲的群众运动星火燎原。
在美国,引爆群众情绪的第一个火花来自威斯康星州长沃克(Scott Walker)。作为一位邪恶的茶党共和党人,他在2011年初就开始破坏该州公共部门的工会,大幅削减教育开支。于是,公共部门工会、年轻人和广大工人开展了长达数月的斗争。在这次历史性的反击中,工人使用了欧洲和中东群众的一些策略。成千上万人聚集在州议会大厦前进行持续抗议,“占领”州议会大厦,讨论斗争应该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公共部门总罢工的想法得到广泛支持,但工会拒绝号召总罢工,并将斗争方向转向选举。
2011年春天,在纽约市,为了对抗亿万富翁市长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强加的紧缩政策,一小群激进分子聚集在一起,以大萧条时期的“胡佛村”帐篷聚落为灵感,于金融危机时期在市内搭建帐篷,组成了“布隆伯格村”。就这样,他们的行动预言几个月后的大规模抗争。
在斗争情绪高涨的背景下,反全球化杂志《广告克星》于9月17日呼吁“占领华尔街”。他们提出了一个“新范式”:“…… 令人兴奋的是这种新颖的策略的务实与简单:我们在各种线上与线下的集会中交谈……我们将化整为零,唤醒想像力,以此走向未来的激进民主……最后,我们坐在一个具有独特象征意义的广场上,占领它。”虽然这个想法的局限性不久之后就会暴露出来,但毫无疑问,当时它引起了人们的共鸣。
斗争航迹
9月17日,数百人前往距离华尔街仅几个街区的祖科蒂(Zuccotti)公园扎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活动人士在全国各地组织了街头集会、抗议和占领活动。在纽约,第一周结束时有85人被捕。第二周结束时,纽约警察局围堵了布鲁克林大桥上的游行群众,700名抗议者在桥上逐一被捕。报纸头版显示,一名年轻男子被纽约警察局官员逮捕时,脸上有血迹。警方的暴行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许多年轻人来到纽约市,在祖科蒂公园搭帐篷或参加周末群众活动。占领华尔街运动得到了广大纽约人的支持,每个周末都有数千人前往营地参观。
许多人将占领视为左派对茶党的回应。与将经济危机归咎于移民和政府“过度社会主义化”的茶党不同,占领运动认为大银行和社会上最富有的1%理应为危机负责,它让剩下的99%形成阶级斗争意识,明白99%应对现状展开反击。他们呼吁广大群众有组织地反抗日益增长的右翼威胁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普遍不公。
这场运动很快蔓延到了全国各地。随后,占领运动发展出了社区会议,带来了新的运动和斗争。在明尼阿波利斯,社会主义替代(ISA美国)在占领家园运动(Occupy Homes)中保护劳动人民免受驱逐和迫迁,发挥了重要作用。
占领运动从当年的国际运动中汲取了许多灵感。威斯康星州和纽约州的运动与迫使穆巴拉克倒台的群众运动在群众意识上有着重要的联系,威斯康星人和纽约人集结在“像埃及人一样战斗”的口号下。
国际主义意识是一种强大力量,但运动人士并不总能从国际斗争中吸取正确的教训。这体现了认真研究国际阶级斗争和革命运动的重要性。
虽然这场运动热火朝天,但要带来真正的变化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在工人阶级遭受了数十年挫败、工会领导层右转之后,新一代民主群众运动战士没有创建战斗组织、领导层和纲领的现成参考。
许多运动人士最初拒绝讨论有关教育、住房和医疗保健的诉求,以为只需要有一个普遍的诉求(“我们是99%”),就可以赢得广泛的支持。但实际上,他们藉此获得的群众支持大多是被动的。如果他们能围绕日常问题,推动制度变革,那他们就能让工人阶级感觉到自己正在为一些实质的东西而战,从而吸引到更多人。缺乏具体要求也意味着移民和种族主义等问题没有得到广泛认识——就这样,我们错失了一个反抗系统性的种族主义、反击警察暴力的大好机会。
除了缺乏具体诉求外,活动家也没有民主地选举领导层、建立对运动基层负责任的组织架构。这表示真正的领导者在街头运动扮演着无责任角色。没有选举出来的领导,也就没人有权代表运动,没有提出民主决策平台。相反,决策必须基于数百人在经过数小时的疲惫对话后达成的共识,只要有任何一人反对就足以阻挡所有决策。小团体发起零星行动,各行动之间彼此基本上没有协调,于是众多浪费不起时间的劳动者望而却步。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也就不会为此翘班甚至睡在帐篷里。
这些问题部分源于一些非民选领导人错误的无政府主义方法。他们认为占领公共空间可以开启新的民主社会形式(由劳动人民捐资),随后运动就会自发传播到其他领域。
虽然一些左翼组织要么谴责占领运动,要么成为被动的啦啦队,但是我们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都积极参与其中。我们不断提出诉求和建议,呼吁将占领运动扩展到其他城市,并形成一个网络来协调几天的行动、战略和计划;呼吁参与者讨论能够将劳动人民组织起来的诉求;呼吁将运动扩展到学校、社区和其他有组织潜力的地方……许多最优秀的活动家与我们不谋而合,他们不仅仅希望只是每晚在广场上一聚。
我们还警告说,如果没有明确的战略,运动就会消亡。随着冬天的临近,许多人会收起帐篷回家;如果不能团结一致,市长们组织的警察镇压将不断加强,削弱运动;我们还认为在资本主义内部建立替代社会的想法是一种根本错误的方法。这种想法并不挑战资本主义,也没有工人阶级的群众斗争,因此运动无法前进。
市长布隆伯格在10月份首次尝试封锁祖科蒂公园的尝试以失败收场,是因他发出的最后通牒即将到期之前,AFL-CIO(美国劳工联合会和产业工会联合会)呼吁工会成员保卫公园。这使得纽约警察暂时退让。
在奥克兰(Oakland),一个1500人的大会呼吁于11月2日在全市范围内举行总罢工,以回应警察的野蛮镇压。他们的强烈反应迫使市长公开宣布减少警察人数,允许占领继续进行,并允许工人休假参加罢工。
11月2日的罢工使奥克兰港停摆,并鼓舞了12月12日由ILWU(国际码头与仓储工会)和占领运动的活动家在西海岸共同领导的历史性港口罢工。
虽然一些工会支持11月在奥克兰举行的罢工,但许多保守的工会领导层并不支持。他们并没有发起动员,仅仅鼓励他们的成员请病假参与活动。一场真正的全市大罢工可以对事件产生历史性影响,并激励数以千万计的人组织起来并通过工会进行反击。
11月15日,由布隆伯格领导的市长网络协调了对全国各地营地的袭击。在此之前,联邦调查局已经协调当地警察和国土安全部对运动进行了大规模监视。公开的文件显示,占领运动被视为“国内恐怖主义”威胁。
抗争复活
占领运动对美国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首先,它表达了人们对不平等增长、工人权利受损、出发大萧条的银行与救助他们的政客沆瀣一气的愤怒。数以千万计的美国人通过行动证明,群众不会屈从于紧缩政策和止赎,并将对新自由主义进行激烈反抗。
这是一场激励住房活动家积极打击房屋止赎、激励学生对抗学费上涨、激励教师和家长反抗削减和私有化教育资源的“教育改革”的斗争。
一些有远见的资产阶级政客试图把占领浪潮为自己所用。民主党纽约市长候选人白思豪(Bill de Blasio)在2013年的竞选活动中以“双城记”为口号。社会主义替代则指出需要将对企业权力的挑战带到政治领域,并呼吁占领华尔街运动在2012年在全国范围内派出200名独立人士参选。2012年,社会主义替代以身作则,派出占领西雅图的领导者萨旺特(Kshama Sawant)参选华盛顿州议会,作为公开社会主义者身分的她拿下了历史性的得票;2013年,我们乘运动之势再次参选,成功让萨旺特赢得了西雅图市议会的席位;2014年,我们建立运动首次在主要城市赢下了15美元的最低工资标准。对于社会主义者来说,这是第一个全国性的选举突破,表明左翼可以独立于民主党之外赢得议会斗争。
在2011年和2012年,受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的社运分子反对参加选举。一方面这避免了运动被民主党收编,但同时也打击了工人阶级政治。2016年,许多运动的主要组织者蜂拥帮助桑德斯的总统竞选活动。作为占领运动在政治上表达了对不平等、紧缩和新自由主义的愤怒,为桑德斯的两次竞选奠定了基础;但可悲的是,桑德斯将这场巨大的政治热潮禁锢在了民主党内部。
在之后十年里,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BLM)运动、MeToo浪潮以及自2018年共和党执政的州的教师抗议以来劳工斗争的重建等标志着群众运动的归来,美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已经发展到1970年代以来最高的水平。在美国,社会主义替代和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都经历了历史性的增长。而且即使是局限在民主党的框架里,也已经有数十名民主社会主义者当选。
在西雅图,在右翼与统治阶级猛烈攻击BLM运动,并试图以不民主的方式将萨旺特从市议会中罢免。而许多十年前因占领而变得激进的人都在应对这种攻击的斗争中发挥了主导作用。
我们应该对占领运动的遗产给予应有的重视,并从其失误中吸取教训。如今,建立一个工人阶级的独立政治组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工人阶级将在全国范围内定期进行民主讨论和决策,组织社会运动,捍卫自己的权益并争取更美好的未来——一个由亿万人民而非亿万富翁掌握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