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跡象顯示巨大的房地產泡沫終將爆破,証明中國政府樂觀的GDP數據是虛假的
Vincent Kolo 中國勞工論壇
7月16日,中國政府宣佈第二季度GDP同比增長7.5%,令全球金融市場集體鬆了一口氣。然而,這一數字(北京經常偽造GDP數據,令其聲名狼藉)並不表明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已經「穩定下來」。《紐約時報》駐北京記者基思‧布拉德捨(Keith Bradsher)說,這是「紙面上的復甦」(2014年7月16日)。正如布拉德捨的報道所指出的,「獨立的全國企業調查表明,各行業的銷售量和信心仍在惡化。」
統計數字由第一季度同比增長的7.4%有所提升,主要是借助另一輪「微刺激」來實現的。就像去年類似的措施一樣,本輪刺激也是由總理李克強及其經濟團隊暗中完成的,雖然他們在官方上走「不再刺激!」的路線。李克強的最新舉措包括,在公共住房和鐵路建設上的額外支出,六月份較上年同期增加了32%,以及用一系列減稅和放寬信貸政策(降低小型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率)來催谷小企業的發展。
債務水平激升
但是急速累積的債務限制了政府刺激的規模。根據《彭博社》的報道,2011年底,中國債務總額是GDP的166.6%,今年第一季度上升至202.1%,第二季度達到206.3%。過去五年內,中國債務增加的速度超過了1980年代的日本、1990年代的東南亞和2000年代的美國——所有這些都曾導致了嚴重的金融危機。在日本,債務佔GDP比重從1984年到1989年上升了大約45%。而中國只用不到三年就完成了差不多的「壯舉」。
越來越明顯的是,中國經濟已經進入了危機期,可能引起社會和政治的大爆發。國家主席習近平用於加強國家安全、進一步壓制任何有組織表達異見的措施,等同於在進入驚濤駭浪前「封上艙門」。中共獨裁者面對著一個「三難抉擇」:解除債務炸彈(去槓桿化)會帶來扼殺投資和增長的危險;任由房地產泡沫爆炸會引發銀行危機;約束開支過多的地方政府,但它們又是大部分投資的來源。中央政府向地方施壓,要求就最近的「微刺激」加快基建支出,但這與它去槓桿化的努力相矛盾,也加劇了地方政府的債務問題。
這令資產階級評論員投訴,政府拖延在去年三中全會所承諾的新自由主義市場改革。同樣,他們慨嘆承諾過的增加消費支出、降低投資佔GDP比率(去年創下54%的新紀錄)的「經濟再平衡」沒有發生。與過去一樣,對北京來說達到再平衡是說易難行的。即使是最輕微的投資減慢都可以轉化為更痛苦的經濟放緩,而這會激起與房產相關的經濟危機。因此,一些經濟學家形容中國為「單車經濟」,即如果減速太多就會倒下。
樓市低迷
今年7月,《CNN》財經頻道進行了一項調查,10位經濟學家中有8個說房地產市場是中國經濟的最大威脅。來自日本野村銀行(Nomura)的另一篇報道警告說:「這不再是個『會不會』的問題,而是房地產市場調整會有『多劇烈』的問題。」
今年第一季度,最大的四個城市(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的新住房銷售量與上年同期相比減少了40%。在全國範圍內,本季度新住房開供工量下降了25%,銷售量下降7.7%。在中國最大的27個城市中,21個城市的住房庫存無法在12個月內消化掉。9個城市的積壓住房要兩年多才能賣完。
因為價格高昂而無法買房的大多數人樂於看到市場的不景氣。以上海為例,房價在過去7年內已經猛漲了273%。這解釋了為什麼在《人民日報》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中,83%的人認為政府不應該通過放鬆2011年實施的冷卻措施來「拯救房地產市場」。《金融時報》(2014年5月12日)報道,最富有的1%的家庭擁有中國三分之一的住宅房產。香港金融集團里昂證券(CLSA)的另一篇報道指,中國53%的住房交易是為了投資,而不是為了有一個住的地方。這些房產大多都空置著,等著賣出最高價。
腐敗的中共官員在住房市場中非常活躍。在相當多的案例中,他們坐擁百餘套住房,以此處理自己的非法財產。所以一點也不奇怪,習近平的反腐行動也因抑制了官員對房地產的胃口,而對市場低迷起了作用。習近平的行動超過了以往的反腐規模,反映出國內的嚴重危機與激烈權鬥。
在2008年中國政府希望抵擋全球危機的龐大經濟刺激計劃中,一場世上前所未見的建築狂潮是最重要的一個元素。一如既往的,中國的經濟數據中包含著一些令人驚愕的數字。「從2011年到2012年,在短短兩年內,中國生產的水泥比美國在整個20世紀中生產的還要多。」《金融時報》的賈米爾‧安德裡尼(Jamil Anderlini)如此報道(2014年5月13日)。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所說,去年全世界新建造的住宅樓有一半在中國。據估計,過去5到6年全國共建造了2億間住房,比美國總住房量(1.3億間)的1.5倍還多。
此等規模的建設遠超過市場「需求」,它並不是由近14億中國人的需要決定的,而是由伴隨著過去30年資本主義「改革開放」的嚴重不平等的財富分配所決定的。低工資和福利保障不存在仍是大多數人所面對的現實。即便是中產階級也越來越難承擔今天的房價。
資產階級評論員和中國的多頭投資者(投資者對股市看好,預計股價將會看漲,於是趁低價時買進股票,待股票上漲至某一價位時再賣出,以獲取差額收益)不去理會大規模住房供應過剩的證據,包括不計其數的「鬼城」,聲稱「這不是泡沫」。他們說因為數千萬人正在湧入城市,很快就會填滿那些空蕩蕩的住宅區。這一論調是1850年代英國資產階級同等低劣的口號的現代版。他們夢想著:「如果每一個中國人都把他的襯衣下擺加長4英吋,那麼蘭開夏郡(Lancashire)紡織廠的好生意就會延續幾代人。」
事實上,中國人口向城市的流動已經達到頂峰。據野村銀行所說,中國每年從農村來的新移民數量已經從2010年的1250萬減到630萬。野村銀行預計,到2016年會出現城市人口的淨外流。更重要的一點是,買房的農民工所佔比例每年不到百分之一。
中國的建設熱潮,尤其是在2008年之後的大規模刺激時代,是由極端的金融投機驅動的。地方政府、房地產開發商、貪腐官員、國有銀行及其影子金融分支密謀抬高土地價格、大規模增加信貸,並為GDP數據「塗脂抹粉」。這為少數精英帶來鉅額財富,同時讓大多數人承受著經濟困境。《南華早報》(2014年2月26日)報道,在全世界10大房地產億萬富翁中有7個是中國人。
就像1980年代的日本,膨脹的房地產價值激起前所未有的銀行貸款浪潮。但現在這股浪潮卻可能令金融體系癱瘓。旅居中國的經濟學教授程致宇(Patrick Chovanec)指出,「在中國經濟中,房地產本質上是承保所有信貸的資產」。
全球信貸在過去5年中增加了30萬億美元,中國佔了一半。據摩根大通(JPMorgan)所說,自2010年以來,光是影子銀行就從2.4萬億美元激增至7.7萬億美元,相當於GDP的84%。這些數字遠超過美國「次貸」危機的規模。
日本化?
這些現象與差不多25年前的日本驚人地相似,它阻礙了日本經濟的輝煌崛起,並使之經受了20年的停滯。在日本,正如在今天的中國,大約80%的貸款直接或間接地綑綁在房地產行業。1989年,房地產價格開始暴跌,拖累了日本銀行系統,不良貸款的海嘯席捲而來(債務人無力償還貸款)。在中國,相當大一部分債務集中於這樣一種集合體:地方政府及其投資工具、開支過大的房地產開發商以及旨在繞過政府控制的影子銀行,甚至是非金融國有企業。
將中國與1980年代的日本作比較,在今天的經濟討論中很常見,這並不奇怪。萬科集團(中國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副總裁毛大慶的一份發言稿洩漏出來,它清楚地說明了政府發言人想要隱瞞的慘淡現實:
他說:「1990年,東京的土地總價值相當於美國GDP的63.3%,而香港在1997年達到66.3%。現在,北京的土地總價值是美國GDP的61.6%,這是一個危險的水平。」(《電訊報》,2014年5月2日)
「總的來說,我相信中國已經到達了建設新住宅項目的容量上限……我沒有看到任何房價上漲的可能性,尤其在擁有大量房屋庫存的城市,除非政府再推出幾萬億(的刺激)。就中等中心城市的房地產價格而言,北京和上海已經被列為世界最昂貴的城市。」
這位業內高層人士的坦白無疑說明了,中國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房地產泡沫,並且正在走向極限。儘管不能肯定地預測爆發時間,但很明顯這一情況不可能長久,而不長久的東西終將在某一時刻結束。正如在日本和較近期的美國,資產泡沫破裂引發價格下跌的連鎖反應,即通貨緊縮,這會嚴重惡化今天的債務問題。
至少在形式上控制著國有銀行系統的中國獨裁者,已經開始採取措施竭力避免金融危機。銀行系統內的不良貸款正被瞞報或少報。在一個幾乎完全控制媒體的專制體制內,為避免壞消息引發市場恐慌,被隱瞞的事件會越來越多。
政府正準備,在銀行體系內的不良貸款最終爆發時,再一次救助瀕臨破產的金融機構,並像15年前那樣建立所謂的「壞帳銀行」。那些無法償還的債務會像有毒廢物一樣被埋進壞帳銀行。於是,這像魔術似的給人這樣一種印象 —— 銀行資產負債表又恢復了健康。然後,銀行在政府注錢之下重新集資。然而,這一次操作的規模會大得多,而且中央政府希望各省市自己建立「壞帳銀行」,而不是進行國家援助,這樣就可以由地方進行紓困工作,從而避免系統性危機的出現。
上一輪銀行救助(1999-2000年)花費了中國40%的GDP。這些錢被用來「清理」四大銀行,準備讓它們在中國和海外上市。但是被轉入四家「壞帳銀行」(資產管理公司)的壞帳至今仍然存在。以更大的規模重複這一花招不會那麼容易。
從今年年初開始,政府試圖選擇性地處理首次的違約,包括企業違約,以及經由影子銀行賣出的高度投機性「證券」的違約。這是試圖約束更加魯莽的投機行為,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中央政府選擇允許救助和避免違約,因為他們多麼害怕,即便某些隱蔽的影子金融產品的破產,也會引發更廣泛的系統性危機。李克強將中國銀行業改革比作「拆地雷」不是沒有原因的。
樓市低迷已經開始令投資減少(GDP的主要驅動力),拖累經濟增長。它也加劇了債台高築的地方政府的經濟困境,因為它們依靠賣地獲得很大一部分收入——2013年平均為39%。在某些省份,尤其是樓市泡沫極其嚴重的省份,形勢更為嚴峻。在浙江省,土地出讓收入差不多是地方政府直接債務的70%。天津也不會比它少很多。
全球附帶影響
瑞銀集團(UBS)前首席經濟學家喬治‧馬格努斯(George Magnus)對《金融時報》說:「中國房地產業是全球經濟最重要的部門」。這說明了高風險對於全球資本主義的重要意義。根據官方數據,去年房地產為中國的GDP貢獻了16%,而美國在其樓市泡沫頂峰時為8.9%(2006年)。穆迪分析公司(Moody’s Analytics)的研究認為,2013年房地產市場佔中國GDP的23%。
中國的建設熱潮從全世界吸收資源,製造了全球商品價格的「超循環」——從化石燃料到鐵礦石和木材——提升了非洲、拉丁美洲和亞洲的GDP增長率。因此這場熱潮的終結對於全球資本主義來說將是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