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獨立公投以及反資本主義的鬥爭

對國際工運的教訓

9月18日的蘇格蘭獨立公投，已經演變為一場針對英資緊縮政策，以及右翼卡梅倫政府的大規模反抗活動。工人國際委員會（CWI）及其蘇格蘭支部均支持蘇格蘭脫離英國，成為獨立國家。與此同時，我們主張這也必須連繫至蘇格蘭乃至全球的社會主義鬥爭。

以下刊登了兩篇經過刪節的文章。一篇的作者是蘇格蘭社會主義黨的領袖之一Philip Stott；另一篇的作者為社會主義黨（英格蘭和威爾士）總書記Peter Taaffe。這兩篇文章對於社會主義者如何解決全國性問題提供了重要借鑒。

值得注意的是，幾乎全球的統治階級都支持英國資本家，反對蘇格蘭的分離活動，而部分左翼也如是。歐盟領袖擔憂蘇格蘭上演的獨立公投可能會誘發連鎖反應，刺激像比利時、意大利，尤其是西班牙這些國家。因為在這些國家裡，民族和語言的隔膜因為資本主義危機而加深。一位德國政治家對於反蘇獨陣營獲勝表示了歡迎，因為「它阻止了歐洲的進一步分裂」。美國總統奧巴馬和前總統克林頓也支持反獨立陣營。

中國政府總理李克強表示，希望看到一個「統一」的大英帝國。李的這番言論並不出乎意料，因為中共對於西藏、新疆等地的「分離主義」非常擔心。中國內地以及香港的一些反對團體認為，英國同意在蘇格蘭舉行全民公投，完全是對其高度「民主」的一次證明，在中國等獨裁國家是無法想像的。但是，這樣的觀點是膚淺和錯誤的。比利時和西班牙同樣是資本主義的「民主國家」，這兩國的領導人均禁止了少數族裔的類似公投。這兩國的領導人因為卡梅倫錯誤地同意蘇格蘭公投而感到十分尷尬與惱火。

事實上，卡梅倫決定同意公投時，民調顯示只有近1/4的蘇格蘭人支持獨立。卡梅倫當時相信通過壓倒性的勝利，可以徹底埋葬獨立的幽靈。這完全是錯打了算盤。當運動開始後，親獨勢力急劇增長，蘇格蘭人意識到他們握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通過選票，向數十年來反工人階級的政策和新自由主義予以回擊。儘管親獨的主要大黨是蘇格蘭民族黨（SNP），該黨於蘇格蘭委任政府執政。該黨持親資立場，其獨立計劃極為有局限。

英政府和主要大黨（包括親資的反對派工黨）共同出台了「恐怖計劃」（Project Fear），聲稱蘇格蘭獨立會導致經濟崩潰和失業率高攀，通過渲染此種景象來恫嚇蘇格蘭民眾。值得留意的是，香港本土派在這問題上的混淆，一方面本土派與港獨想法眉來眼去，但卻對英資政體抱有幻想。這點令他們不只一次對於蘇格蘭所發生的事情三緘其口。

160萬票支持獨立，彰顯工人階級反緊縮政策的抗爭

亟需籌建全新的工人階級政黨

Philip Stott　社會主義黨蘇格蘭（CWI蘇格蘭）

在同強大的英資建制的較量中，蘇獨陣營仍然獲得了超過160萬人（45%）的支持，絕大部分都來自工人階級，而反獨陣營則獲得了55%的選票。根據名為YouGov的投票統計，親獨的比重在2014年1月份時只有24%。隨著數以萬計的工人階級投向獨立陣營，希望借此尋求徹底的變革，並擺脫緊縮政策，在接下來的9個月內，親獨的比重增長了21%。

在投票日的前10天裡，反獨立陣營受到了真切的威脅，資本建制也從根基上受到動搖。然而，為了挽救自己的階級利益，資產階級在最後一刻，承諾給予蘇格蘭更大的自治權，加上大公司、資本家媒體、保守黨、工黨、自由民主黨共同發力，鋪天蓋地宣傳「恐怖計劃」，令反獨陣營得以勝利。

事實上，相當多的工人階級和年輕人拒絕接受恐嚇，投票支持獨立，反映了經濟緊縮受害者的呼聲。他們希望使用公投作為武器來向政治建制反擊。

那些投票贊成獨立的人們自然很失望，但是繼續同緊縮政策抗爭，繼續為蘇格蘭爭取嶄新政治未來。進一步來說，這場由資產階級發動的恫嚇行動，直接令蘇格蘭工人階級激進化，且注入了活力。通過這場鬥爭，工人階級認識到資本精英分子為了保護其自身利益，可以去得有多盡。

高投票率

此次公投吸引了360萬選民參與，規模空前。投票率高達85%，創下記錄。工人階級的投票率史無前例。曾經關於蘇格蘭房屋計劃的投票裡，投票率超過70%。通常地方議會選舉的投票率只有25-30%。無數工人階級投票支持獨立，希望藉此擺殘酷的緊縮政策，並且脫離那些實施這些緊縮政策的資本精英統治。

工人階級的大本營包括蘇格蘭最大的城市Glasgow、Dundee、North Lanarkshire和West Dunbartonshire。這些地區多數均投票支持獨立。分佈在蘇格蘭各城市和小鎮的工人階級社區，大部分也都選擇支持獨立。

的確也有一些工人受到大公司和媒體排山倒海的恐嚇和敲詐，因而反對獨立，很多是情不願地投反對票。這些媒體和大公司威脅，如果蘇格蘭獨立，工人們將會失去工作，大公司將會搬到英格蘭，工人階級的境況在獨立之後會變得更差。

媒體一面倒地仇視獨立。在蘇格蘭，只有《先驅報》週日版這份報紙支持獨立。《BBC》赤裸裸的偏頗報道激起了民眾怒火，曝露了其大企業利益代表的本質。蘇格蘭民族黨領導人沒能夠及時回應這些指責，反而強調他們希望為大企業減稅，希望組成貨幣聯盟，將獨立的蘇格蘭繼續捆綁在經濟緊縮中。這使得「恐怖計劃」的宣傳沒有得到有力回擊。

這次獨立失敗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是，蘇格蘭民族黨領導層的蘇獨提綱預定會延續資本主義，並無清楚結束削支，令群眾對其欠缺信心。在活動進行過程中，持續表現出對Alex Salmond及民族黨缺乏信任和信心。根據民調，許多蘇格蘭人認為，蘇格蘭及他們的家庭在民族黨版本的獨立狀況下，經濟情況會變得更加嚴峻。

建立新的政黨

如果一個工人階級群眾政黨存在的話，通過提出結束削支、支持公有制、支持生活工資等清晰的政策，就可以更大力動員親獨票。這意味著一個為人民而非富翁服務的社會主義的蘇格蘭。投票率高，加上民眾對於Tommy Sheridan和「希望戰勝恐懼遊行」（社會黨蘇格蘭在當中扮演了領導角色）的熱情，展示了上述理念的潛在可能。

為工人階級提供一個全新的政治陣營，目前組建新的工人群眾政黨是是當務之急。如果這任務被拖延，就會錯失機會，讓親資的蘇格蘭民族黨捷足先登。

正如「社會黨蘇格蘭」之前預測，大批的工人階級借此次全民公投向政治精英反抗，並挑戰強加在全蘇社區的緊縮政策。因此，投票取向反映了階級分野。

蘇格蘭較富裕的中產階級和鄉民多數都反對獨立。超過55歲的民眾也大多反對獨立。支持獨立的160萬民眾中，絕大部分都是工人階級。年輕人更大力親獨衡， 16-17歲的年輕人中有71%支持獨立。

無意義的勝利

對資產階級及政治精英而言，公投結果只是一場無意義的勝利。這場公投將英資體制推向不穩定的新狀態。蘇格蘭不免會要求更廣泛的權利下放。威爾士和北愛爾蘭也會要求更大自主權，英格蘭方面也是如此。

然而，蘇獨議題並未像卡梅倫所聲稱那樣「在一代人之內得已解決」。要求再次公投的呼聲一定會增長。尤其是在2015年英國大選之際。各大黨派（包括工黨）屆時會繼續財政緊縮及削支。

工黨已經失去了工人階級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此次公投曝露了主要親商政黨的支持度下滑，特別是蘇格蘭工黨。保守黨和自民黨在蘇格蘭幾乎可以被視為無物。但是，工黨是「恐怖計劃」的主要推手，並且同保守黨密切合作，進一步削弱工人階級對工黨的支持度。誠如一位英國醫療服務體系的員工所述：「工黨拯救了大英帝國，卻失去了工人階級」。

親資的蘇格蘭民族黨的局限，在今次公投中也表露無遺。從遭受倫敦建制的攻擊中，民族黨的支持度有所增長，但是該黨在過往執政期間，依從中央政府要求，持續實行削支和緊縮政策。民族黨版本的獨立是建立在資本主義基礎之上，繼續保留英鎊，並由英格蘭銀行繼續管控，以及保留君主制的（假）獨立。因此，該政黨無法在公投活動的最後階段有效地應來自資產階級政府的猛烈攻擊。

社會主義者和民族問題

從蘇格蘭獨立的激烈辯論所造成的國際影響，可見今天幾乎任何國家都或多或少地存在隨時爆發的民族問題。一些地區和國家的民族問題之前似乎已經解決了，但是世界經濟危機又使它重現出來。

這意味著，勞工運動——尤其是自稱社會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的——有必要解決這個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必須避免落入機會主義的陷阱，避免聽從於資產階級民族主義，避免採取空洞的、抽象的、宣傳性的、但永遠不能聯系真正工運（尤其是其中受壓迫的階層）的方法。

過去四十年發展的每個階段裡，工國委（CWI）的馬克思主義力量都支持蘇格蘭人在民族領域內的合理要求。但是，在上世紀70年代工運裡的領導層中，不僅是右翼，而且許多「左翼」，都反對寸進的蘇格蘭自治權，而我們則給予明確支持。但是，我們沒有讓人誤以為這是為蘇格蘭人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目標」。

在捍衛蘇格蘭民族自決權的同時，我們並不支持由不同民族組成的巴爾干化國家。如果想像任何一個國家（尤其是一個小國家）能夠孤立地發展，並解決自身問題是荒謬的。在這個全球化的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單獨生存。歐洲資產階級為追求「統一」，成立了歐盟，體現了有生產力（科學、技術和勞動力）有需要在整個大陸，甚至世界範圍內組織起來。但是，資產階級永遠不能徹底克服私有制或者民族國家的制約。只有工人階級團結行動，才能通過歐洲社會主義民主聯邦來實現這一任務。

所以，在爭取獨立的社會主義蘇格蘭時，我們（特別是蘇格蘭的同志）將此聯系至建立社會主義聯邦的訴求。首先是蘇格蘭、英格蘭、威爾士和愛爾蘭，乃至社會主義歐洲。

長期以來，蘇格蘭的前進方向都是清晰的。由蘇格蘭民族黨（SNP）當選並成為議會多數，曾被看作通往「獨立」之路的中間站，尤其是活躍於公投運動的工人階級。特別是約40-50%的年輕人，在公投獲批准前很久就已經接受了這個想法。馬克思主義者的任務是在總體上給予支持，但要力圖賦予它社會主義的內容。在過去和現在，這結合了我們警告蘇格蘭民族黨方案的不足之處（就最小限度而言）－ 如果繼續停留在資本主義框架內，那麼推動獨立運動的社會訴求幾乎不會實現。相反，除非工人能夠利用公投的勝利來打破資本主義，蘇格蘭未來將面對殘酷的緊縮政策。

左翼犯過的錯誤

公投運動給工人階級提供了一個好機會，抵抗英國資產階級有系統的攻擊。因此，親獨的標語牌上寫著「永遠結束保守黨統治」。不幸的是，只要口惠而實不至的蘇格蘭民族黨繼續統治，削支和親商政策不會隨著獨立而自動結束。不過，這句口號展現了親獨立場背後的階級感情。

所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連部分左翼人士，像喬治‧加洛維（George Galloway，激進小黨「尊重黨」的議員），都與保守黨、自民黨以及聲譽日損的文禮彬（Ed Miliband，工黨領袖）站在反獨立的陣營。儘管加洛維過去英勇地反對伊拉克戰爭，而且支持社會主義的一般概念，但在為16歲人士的辯論會上，大部分年輕人都對他報以噓聲。

出版《晨星報》的英國共產黨（CPB）也站在歷史的對立面。「必須將在公投中投反對票以作為跳板，動員全英工人階級要求真正的憲法改革」，這就是它的立場（《關於蘇格蘭獨立問題的宣言》，2014年3月4日）。既然你反對蘇格蘭工人階級群眾的願望，這目標怎可能成功？

這裡所隱含的觀點是，支持蘇獨會自動分化工人階級。但是也有可能支持獨立，也同時團結工人階級。一個多世紀前，馬克思和列寧就解答了這個問題。從馬克思時代以來，馬克思主義運動對此問題分成各種派別。一般來說，馬克思主張國家的統一。但是，他和恩格斯兩人都堅定倡議愛爾蘭獨立。馬克思說，只有在獨立後，才能提出愛爾蘭和英國的聯盟問題。

列寧深化了這一路線，教育俄國工人保衛受沙皇壓迫的民族的自決權。他說只有這樣，才能獲得被壓迫民族的群眾的信任。在社會主義民主共和國的基礎上，他們不會離開，而會自願地把自己的命運和俄國群眾的命運連繫在一起。這看法在俄國革命的過程中得到了切實的確認。正如1918年獨立出去的芬蘭所顯示，布爾什維克承認包括分離在內的民族自決權。

英共和左翼小團體——包括一些所謂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論調不過是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的回音。羅莎‧盧森堡反對列寧提出的民族自決權，也反對布爾什維克在1917年奪權後把土地交給農民。她視這些訴為退步。相反，布爾什維克成功地團結了工人階級，因為他們也反對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正如工人國際委員會（CWI）在蘇格蘭也一直如是。

列寧解釋說，有時你可以後退一步以便前進兩步。將土地分給農民是為了獲得他們的信任。只有經過一段時間並得到他們的認同，才能讓他們相信大規模農業生產的必要性。這個道理也適用於民族自決，允許被壓迫的民族經過實現他們自己要求的階段，允許他們在實踐中發現在更大規模上統一生產力的需要，從而實現自願的聯合。

在全世界內，只有工國委（CWI）在民族問題上堅持一貫的立場。例如，社會主義工人黨（SWP）在上世紀70年代關於擴大自治權的辯論中聲稱：「如果最終公投得以在蘇格蘭和威爾士舉行，我們會棄權。這並不是迴避爭論……棄權會把我們與勞工運動中的其他派別區分開——他們在新改良主義面前驚惶退讓——使我們不會和工會領袖以及英國民族主義陣營站在同一陣線上」（《民族問題》，1997年9月）。後來，這一政策未經解釋就被隨意地拋棄了。

公投的問題

的確，獨立鬥爭並沒有以理想的形式進行。公投不是工人階級及其組織的首選武器。獨裁者或者不民主的政權經常使用公投來為自己的主張造勢，只給你簡單選項：贊成還是反對。勞工運動和特別是社會主義者，有時被迫冒著政治風險，不能有效宣揚自己的觀點和綱領，而站在資產階級或者親資勢力身旁，共用一個平台。

如果真正的社會主義者不能將自己的觀點與綱領與暫時的民族主義「盟友」區分開，那麼公投就是一個陷阱。與民族主義者區分，不代表非得直接攻擊與之結盟的勢力。有時只要提出綱領，讓工人明白我們與民族主義者的不同，就足夠了。如果我們能夠有技巧解釋，聽眾就會得出正確的政治結論，工人尤其如此。但有時我們可能必須更尖銳地把自己的綱領和觀點，與資產階級或者小資民族主義者（這次公投就是蘇格蘭民族黨）以及左翼民族主義者嚴格區別開。

參加蘇格蘭公投的工國委（CWI）成員沒有落入支持民族黨的陷阱。在總體上積極支持親獨運動的同時，蘇格蘭社會主義黨（SPS）加入了一場傑出的、獨立的、走工人階級路線的的有效運動。這場運動將成百上千熱情的蘇格蘭工人吸引到湯米‧謝裡丹（Tommy Sheridan）和蘇格蘭社會黨卓越的成員身邊。甚至連（媒體巨頭）魯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也反諷地恭維道，親獨運動中有太多突出的「左派」。

而且，我們闡明綱領上的細節，與那些民族主義者的錯誤觀點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們在資本主義基礎上為蘇格蘭描繪了一副美好的前景。蘇格蘭民族黨之前提出的所有資本主義模範——愛爾蘭、冰島以及整個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現在顯然都因為毀滅性的世界經濟危機而失去光彩。公投反映出緊縮政策遭到了大力反對，不管它是來自威斯敏斯特還是愛丁堡。從投票的人口統計上，可見是工人階級——尤其是其中最貧窮、最受壓迫的階層——投了贊成票，包括格拉斯哥、丹迪、西丹巴頓郡和北拉納克郡。與工人站在一起的還有大部分16-17歲的年輕人，他們大多支持獨立。